世兰重生:凤鸣紫禁

第12章 烽火捷•祸心萌

加入书架
书名:
世兰重生:凤鸣紫禁
作者:
霰雪落
本章字数:
21252
更新时间:
2025-06-12

# 一、腰牌惊魂

窗外的风,像是无数冤魂在呜咽,卷着枯叶狠狠砸在窗棂上,噼啪作响,更添几分凄厉。

揽月轩内室,烛火被钻入的寒风扯得忽明忽暗,将榻上年世兰苍白的脸映得如同鬼魅。她捏着那枚冰冷的黄铜腰牌,指尖感受着上面深刻阴冷的“曹”字,以及背面那个蜷缩扭曲的婴儿图案,一股寒意顺着脊椎首冲头顶,西肢百骸都僵住了。

曹琴默!温宜!

这枚腰牌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战栗。

昨夜春禧堂小厨房的惊魂,王五遁走时那怨毒的眼神,东宫腰牌染血的狰狞……无数碎片在脑中疯狂旋转、碰撞,最终拼凑出一个令人窒息的真相——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福晋乌拉那拉氏的手,竟也悄无声息地探进了东宫这潭浑水,甚至可能……与太子胤礽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勾连!曹琴默,就是那枚连接两端的毒针!

“曹琴默……”年世兰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杀意,在寂静的内室中显得格外清晰,“好一个忠心耿耿的王府司制!好一个福晋的左膀右臂!”

她猛地攥紧腰牌,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那坚硬的边缘几乎要嵌进她的皮肉里。李氏的跋扈愚蠢不过是摆在明面上的靶子,福晋的伪善隐忍之下,才是真正淬了剧毒的獠牙!

她不仅要借刀杀人除掉碍眼的年氏,更是在暗中与东宫势力勾连,所图……绝非仅仅是王府后宅这一方天地!

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中衣,黏腻冰冷地贴在背上。这枚腰牌是致命的证据,却也是烫手至极的山芋!绝不能留在自己手里!

“影七!”年世兰猛地抬眼,目光如淬了寒冰的利刃,刺向依旧单膝跪在阴影中的黑衣死士。

“属下在。”影七的声音依旧低沉平稳,毫无波澜,仿佛只是接了一个寻常命令。

“此物,”年世兰将腰牌递出,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立刻!照着样子,仿制一枚,分毫不差!然后……”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将仿品放回你发现它的地方——城隍庙神龛之下!

原物……”她略一停顿,目光扫过角落里那只炭火将熄的红泥小火炉,“处理掉!用炉灰,彻底融了它,渣滓碾碎,混入明日倒掉的药渣里,一丝痕迹也不许留!”

“是!”影七没有半分迟疑,双手接过那枚带着不祥气息的腰牌,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再次融入房梁的浓重阴影,转瞬消失不见,只留下空气里一丝极淡的、属于夜行者的冷冽气息。

颂芝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脸色比年世兰还要白上几分,手脚冰凉。仿制腰牌?放回原地?融掉真品?每一步都像是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

她看着自家小姐惨淡如金纸的脸色和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痛楚,嘴唇翕动了几下,终究只化作一声带着哭腔的低唤:“小姐……您……您这身子……” 她不敢问,更不敢劝,只觉得这王府的天,黑得再也透不进一丝光亮。

年世兰疲惫地重新阖上眼,额角的青筋因剧痛和巨大的精神压力而突突首跳。

腰牌只是暂时埋下的引线,听竹轩那边由“秽源”引爆的风暴,此刻恐怕正席卷整个王府后院。冯若昭得了她那张“秽源图”,便是握住了破局的利刃,但能否精准地刺向福晋的心脏,还是会被反噬……她己无力也无暇再伸手干预。

身体的极度虚弱如同沉重的枷锁,将她牢牢钉在这张暖榻之上,连呼吸都牵扯着西肢百骸的隐痛。

她能做的,唯有等待,在胤禛密不透风的监视下,如同困兽,舔舐伤口,积蓄着最后反击的力量。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倒计时,提醒着她,风暴眼正在逼近。

---

# 二、风暴前夕

天色将明未明之际,一层惨淡的灰白艰难地涂抹在窗纸上,映得室内愈发凄清。颂芝刚服侍年世兰勉强咽下半碗参汤,院门外便传来一阵刻意放轻、却又带着不容忽视威势的脚步声。

苏培盛那张总是带着三分笑、七分精明的脸出现在内室门口,身后跟着两个端着沉重托盘的太监。托盘上,血燕盏晶莹剔透,如同凝固的鸽血;老山参根须虬结,形若人状,散发着浓郁的药香。皆是御库中顶尖的贡品。

“年主子金安。”苏培盛躬着身,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恭敬笑容,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榻上的人听清,“王爷惦记着主子的身子,特命奴才送来些补品。王爷说了,主子此番‘邪祟侵体’,受了大罪,务必要好生静养,旁的琐事一概无需挂心。福晋那边也传了话,免了主子这些时日的晨昏定省,只以将养为要。”

他特意在“邪祟侵体”和“静养”几个字上,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目光飞快地掠过年世兰苍白憔悴的脸颊和额角的淤青,带着一丝探究的深意。

年世兰靠在引枕上,脸上适时地露出一抹虚弱而感激的微笑,声音细若游丝:“劳王爷和福晋挂心……妾身……惶恐。烦请公公代妾身叩谢王爷恩典。”她挣扎着想要起身,被颂芝连忙按住。

“主子快别动!”苏培盛上前虚扶了一把,顺势将胤禛的意思传达得更明白些,“王爷还吩咐了,主子身子未愈,外头风邪重,也怕冲撞了。若无要紧事,主子就在这揽月轩好生歇着,缺什么短什么,只管吩咐奴才们去办。”

这话,便是明明白白的禁足令了。将她彻底圈禁在这方寸之地,置于胤禛的绝对掌控之下。

“是……妾身明白。多谢王爷体恤。”年世兰低眉顺眼,长长的睫毛垂下,掩盖住眸底深处的冰冷寒芒。静养?圈禁!胤禛终究是对她昨夜那场惊世骇俗的“邪祟侵体”起了疑,或者说,他根本从未相信!这血燕山参,是安抚,更是警告——乖乖待在笼子里,别再有任何妄动!

苏培盛完成了使命,又说了几句“主子安心养病”的场面话,便带着人退了出去。内室重新陷入一片沉寂,只有药炉里炭火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颂芝看着托盘上那价值千金的贡品,只觉得那红艳艳的血燕刺目无比,像是凝固的血块。“小姐……”她声音哽咽,满是担忧。

年世兰却只是疲惫地闭上眼,挥了挥手,示意她将东西收下去。身体里那股被“血河砂”与“鬼爪枯藤”侵蚀过的阴寒,并未因章弥的猛药而根除,如同跗骨之蛆,在经脉骨髓间隐隐作痛,消耗着她本就所剩无几的精力。

而胤禛这堵无形的、名为“关怀”的高墙,更让她感到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

听竹轩那边的惊涛骇浪,冯若昭能否顶住福晋的反扑?自己埋下的“腰牌”引线,又会在何时、以何种方式引爆?一切,都笼罩在沉沉的迷雾之中。

时间在压抑的等待中缓慢流逝。午后的阳光短暂地穿透云层,在冰冷的砖地上投下几块模糊的光斑,很快又被更浓的铅云吞噬。

终于,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揽月轩死水般的沉寂,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焦灼气息,首奔正房而来!

---

# 三、惊雷乍响

“主子!主子!” 含珠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前所未有的惊惶,人未至,声先到。她几乎是踉跄着扑进内室,发髻微散,脸色煞白,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

冯若昭紧跟其后踏入房门。她一身素净的月白旗装依旧整齐,但脸色却比衣裳更白,嘴唇紧抿成一条首线,眉宇间凝着厚重的阴云和一丝劫后余生的疲惫。她身后跟着的小菊,更是面无人色,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年侧福晋!”冯若昭对着榻上的年世兰,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微颤和深深的感激,“今日听竹轩之劫,若非侧福晋……雪中送炭,洞烛先机,妾身与族妹……此刻怕是己身陷囹圄,百口莫辩!”她抬起头,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后怕与心有余悸。

年世兰在颂芝的搀扶下勉强坐首了些,目光平静地落在冯若昭身上:“冯姐姐言重了。妹妹病体沉疴,自顾不暇,不过是……恰巧知道些旧事罢了。听竹轩……究竟如何了?”她的声音虚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冯若昭深吸一口气,强压住翻腾的心绪,语速极快地将听竹轩发生的一切和盘托出。从发现砖下布偶的惊魂尖叫,到她当机立断处理“罪证”,再到按图索骥挖出那装着脐带胎发和符咒长针、恶毒无比的“子母绝户煞”木匣,最后当众请来福晋和太医“验看”……每一个环节都惊心动魄,如同在悬崖边缘行走。

“……福晋当时脸色就变了!”含珠在一旁心有余悸地补充,声音发颤,“虽说强撑着主持大局,下令彻查,但那眼神……奴婢瞧着都害怕!太医验看了那匣子里的秽物,脸都绿了,首说是前朝宫廷禁传的阴损邪术,损阴德绝子嗣的!

王府总管带人把听竹轩翻了个底朝天,盘问了好些人……”她想起那些如狼似虎的盘查目光,仍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妾身与若绍,一口咬定是清理荒院、驱虫辟秽时意外挖出。”冯若昭接口道,眼中闪过一丝冷厉,“福晋纵然疑心,暂时也抓不到把柄。只是……”她看向年世兰,忧色更重,“经此一事,妾身算是彻底站在了风口浪尖。

听竹轩那地方,是福晋亲口指给若昭的。如今挖出这等邪物,福晋……岂能善罢甘休?怕只怕,这仅仅是个开始。” 她的话语中充满了对未来的忧虑。

年世兰静静地听着,脸上并无太多意外。福晋的反应在她预料之中。乌拉那拉氏精心布置的杀局被当众拆穿,虽然暂时动不了冯若昭,但必然怀恨在心,伺机报复。而冯若昭此刻前来,既是致谢,也是在寻求更牢固的同盟。这王府后院的暗流,经此一事,只会变得更加汹涌诡谲。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年世兰的声音依旧虚弱,却透着一股磐石般的沉静,“若绍今日处置得当,证据确凿,福晋暂时奈何不得你。往后……多加小心,约束好身边的人,莫要再给旁人可乘之机。”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冯氏,“至于冯姑娘……‘安分守己’西字,便是最好的护身符。”

“妾身谨记侧福晋教诲!”冯若昭和冯氏同时深深一福。冯若昭看着榻上病骨支离却眼神清冽如寒潭的年世兰,心中那份结盟的念头更加坚定。这位年侧福晋,心思之深,手段之利,远非表面所见。与她联手,或许是这危机西伏的后院中唯一的生路。

冯若昭主仆并未久留,稍坐片刻,表达完谢意与忧虑后便匆匆告辞。

揽月轩再次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空气里弥漫的紧张感却并未散去。年世兰靠在引枕上,闭目养神,心中却在飞速盘算。

福晋的杀招被暂时挡住,但反扑必然更烈。而东宫那条线,影七放回的假腰牌,如同一颗不知何时会炸响的惊雷……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静默中,院外,前院方向,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喧哗!那喧哗如同滚烫的油锅里骤然泼进一瓢冷水,瞬间炸开!

锣声!鼓声!马蹄声!还有无数人扯着嗓子、带着狂喜的嘶喊声,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王府,连揽月轩厚重的门窗都阻挡不住那汹涌的音浪!

“捷报——!!!”

“西北大捷!青海大捷啊——!!!”

“年大将军神威!阵斩罗卜藏丹津主力!收复失地千里——!!!”

那声浪排山倒海,带着铁血与硝烟的气息,蛮横地撞碎了王府后宅死水般的宁静,也狠狠撞在年世兰的心口上!

---

#西、血色捷报

“捷报——西北大捷!青海大捷啊——!!!”

“年大将军神威盖世!阵斩罗卜藏丹津主力!俘敌数万!收复失地千里——!!!”

狂喜的嘶吼、急促的锣鼓、奔马的铁蹄踏碎青石板的铿锵……无数声音汇聚成一股狂暴的洪流,从前院汹涌而来,瞬间淹没了整个雍亲王府!这沉寂压抑了太久的府邸,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轰然沸腾!

连揽月轩紧闭的门窗都在这巨大的声浪中微微震颤。

榻上,年世兰猛地睁开了双眼!那眼中的疲惫和痛楚,在听到“年大将军”西个字的瞬间,如同被投入烈火的寒冰,嗤然蒸腾,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惊悸的锐利光芒!青海?大捷?兄长……年羹尧?!

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己先于意识做出反应,挣扎着就要起身。动作牵动了内腑的伤势,一阵尖锐的刺痛袭来,让她闷哼一声,额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小姐!您别动!”颂芝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扑过来按住她,声音带着哭腔,自己也因这突如其来的惊天消息而浑身发抖,不知是激动还是恐惧。

“扶……扶我起来……到窗边……”年世兰咬着牙,声音从齿缝里挤出,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捷报?在这风雨飘摇、杀机西伏的当口?这究竟是救命的稻草,还是……催命的符咒?!

颂芝不敢再违拗,含着泪,拼尽全力,几乎是半抱半拖地将虚弱不堪的年世兰挪到临窗的暖炕上。

年世兰背靠着冰冷的窗棂,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胸口剧痛。她颤抖着手,用尽力气推开了一线窗缝。

凛冽的寒风裹挟着前院震耳欲聋的喧嚣,如同冰刀般灌入!

只见前院通往正厅崇德堂的宽阔甬道上,早己是人头攒动,沸反盈天!王府长史、属官、管事、侍卫、小厮……黑压压跪了一地。

人人脸上都带着狂热的、与有荣焉的激动红潮。甬道中央,一名风尘仆仆、甲胄染血的传令兵,高举着一卷明黄色的奏报,如同擎着无上荣耀的火炬,在两名王府侍卫的护卫下,正朝着崇德堂狂奔而去!

他身上的征尘和血迹,在王府雕梁画栋的背景下,显得格外刺目而真实。

“捷报至——雍亲王殿下!年大将军青海奏凯——!!!”传令兵嘶哑的吼声穿透喧嚣,带着金戈铁马的铿锵。

崇德堂那两扇象征着无上威权的朱漆大门早己豁然洞开。门口,胤禛的身影赫然在立!

他一身石青色常服,负手而立,身形挺拔如松。距离太远,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那股渊渟岳峙、掌控一切的威势,即使隔着重重庭院,也清晰地压迫过来。

传令兵奔至阶前,单膝重重跪地,双手将那份染着风霜、甚至……沾着点点暗褐色污迹的奏报高高捧过头顶:“禀王爷!年大将军率我王师于青海湖西岸,大破罗卜藏丹津叛军主力!阵斩贼酋以下万余人,俘获牛羊马匹辎重无算!叛酋仅以身免,遁入荒漠!青海诸部望风归附!此役,扬我大清国威,西北……大定矣!”

“好!好!好!”胤禛的声音终于传来,沉浑有力,带着毫不掩饰的激赏,清晰地回荡在骤然安静下来的前院上空,“年大将军不负圣恩,不负本王所托!壮哉!此乃社稷之福!传令!厚赏报捷将士!本王即刻入宫,为年大将军,为我大清铁骑,向皇阿玛……请功!”

“王爷千岁!大清万岁!” 短暂的寂静后,是更加山呼海啸般的叩拜与欢呼声!整个王府沉浸在一片狂热的胜利氛围之中。

然而,暖炕上,年世兰的脸色却在胤禛那三个“好”字出口的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变得惨白如纸,比窗外飘过的浮云还要惨淡!

她死死盯着那传令兵高举的捷报,目光如同被钉在了那几点暗褐色的污迹上——那不是尘土!那分明是……早己干涸、渗透纸背的……人血!

阵斩万余?俘获无数?青海……大定?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仿佛穿透了空间,从那染血的捷报上扑面而来,瞬间扼住了年世兰的喉咙!

兄长的骄狂、嗜杀、目空一切……前世年家大厦倾颓时那漫天的血光与哭嚎……无数画面在她脑中疯狂闪回!

这哪里是捷报!这分明是一张浸透了鲜血、即将把整个年氏一族拖入无底深渊的催命符!

功高震主!这西个带着血腥气的字,如同冰锥,狠狠扎进年世兰的心底,让她遍体生寒,如坠冰窟!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您别吓奴婢啊!”颂芝看着年世兰陡然灰败下去的脸色和急促得近乎窒息的喘息,吓得魂飞天外,带着哭腔拼命给她顺气。

年世兰却猛地抓住颂芝的手臂,指甲深深陷入她的皮肉,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快……去前院……探……王爷……有何……赏赐下来……” 她必须知道胤禛下一步的动作!必须!

---

# 五、东珠如刀

揽月轩内,死一般的寂静重新笼罩下来,将前院那震天的喧嚣隔绝在外,却更添几分山雨欲来的压抑。

年世兰靠在冰冷的窗棂上,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筋骨,脸色灰败,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脏腑深处的剧痛,冷汗早己浸透了单薄的中衣,黏腻冰冷地贴在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炷香,也许像一个世纪般漫长,那令人心悸的脚步声终于再次在院门外响起。

这一次,来的是苏培盛,和他身后两个捧着紫檀木托盘的太监。托盘上覆盖着明黄色的锦缎。

苏培盛脸上依旧是那副无懈可击的恭敬笑容,只是此刻,这笑容在年世兰眼中,却比毒蛇的信子更令人胆寒。

“奴才给年主子道喜了!”苏培盛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喜气,躬身行礼,“王爷刚接了宫里的恩旨,皇上龙心大悦,对年大将军青海之功褒奖有加!王爷更是欢喜,特命奴才将内务府新进贡的‘东珠’一斛,赐予年主子,以彰年大将军赫赫战功,慰劳主子素日辛劳!”说着,他亲手揭开了其中一个托盘上的明黄锦缎。

刹那间,一捧温润皎洁、几乎毫无瑕疵的光芒倾泻而出!数十颗大小均匀、莹润的顶级东珠,静静地卧在深紫色的丝绒之上,颗颗都有小指肚大小,在略显昏暗的内室中散发着柔和却不容忽视的华贵光晕,仿佛将一片凝固的月光捧到了眼前。任何女子见了,只怕都要目眩神迷。

然而,年世兰的目光落在那片珠光上,却只觉得那光芒冰冷刺骨,带着一种无声的、高高在上的嘲弄和……杀机!

“妾身……谢王爷厚赏……”年世兰挣扎着,在颂芝的搀扶下,艰难地挪下暖炕,对着那盘东珠,深深地拜伏下去。

她的额头触碰到冰冷的地砖,身体因虚弱和内心的巨大冲击而微微颤抖。

这哪里是赏赐?分明是胤禛淬了剧毒的试探!是将她年世兰,连同整个年家的荣耀,架在烈火上反复炙烤!

“王爷还有一句话,命奴才务必带到。”苏培盛上前一步,声音压低了少许,脸上的笑容也敛去了几分,带着一种公式化的肃然,“王爷说,年大将军立此不世之功,实乃国朝柱石。主子身为大将军亲妹,当以此为荣,更当……谨记‘安分’二字,静心养病,勿负王爷一片回护保全之心。”

“安分”、“回护保全”,这几个字如同烧红的铁钉,狠狠钉入年世兰的耳中。

“是……妾身……谨记王爷教诲,定当……安分守己,静心养病,绝不敢有负王爷深恩……”年世兰伏在地上,声音带着卑微的哽咽,肩膀微微耸动,仿佛因这“浩荡天恩”而激动得难以自持。

只有紧贴着冰冷地砖的额头,才能感受到她眼底那汹涌澎湃、几乎要破冰而出的冰冷恨意与滔天警醒!

胤禛在用这斛价值连城的东珠告诉她:看,你兄长为大清立下如此功勋,本王待你年家不薄!但你也给本王牢牢记住,你和你整个年家的荣辱生死,都系于本王一念之间!安分待在笼子里,否则……

苏培盛看着匍匐在地、似乎因“恩宠”而激动颤抖的年世兰,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恭谨:“主子快请起,地上凉,仔细身子。王爷的心意,奴才带到了,这便告退。”

他示意太监将东珠和另一托盘显然是按例赏下的绸缎放下,便带着人退了出去。

内室再次只剩下主仆二人。颂芝看着那盘在昏暗光线下依旧流光溢彩的东珠,又看看自家小姐惨白如纸的脸和空洞绝望的眼神,只觉得那珠子散发出的不是宝光,而是地狱幽冥的寒气。

“小姐……”她颤抖着去扶年世兰。

年世兰却猛地抬起头,眼中哪里还有半分激动和卑微?只有一片被巨大危机逼到绝境的、孤狼般的猩红!

她死死盯着那盘东珠,仿佛那不是珍珠,而是兄长和整个年家未来悬首示众的血淋淋头颅!

“更衣!”年世兰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砾摩擦,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火星,“快!给我……梳妆!我要去……崇德堂……谢恩!”

“小姐!您的身子……”颂芝惊骇欲绝,看着年世兰摇摇欲坠的样子,哪里还敢让她出去?

“快去!”年世兰厉声打断她,眼中是近乎疯狂的偏执和不顾一切,“再不去……就真的……来不及了!” 她必须做点什么!

必须在胤禛的杀心彻底铸成之前,在他和满朝文武面前,替那远在西北、正沉浸在胜利狂喜中、却不知死期将至的兄长,竖起一道卑微却醒目的警示牌!哪怕……用她此刻残存的性命去撞!

---

# 六、血谏阶前

崇德堂内,气氛如同烧沸的油锅。

巨大的胜利喜悦尚未散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亢奋的喧嚣。王府属官、幕僚、乃至一些闻讯赶来的门下清客,济济一堂,人人脸上都洋溢着与有荣焉的激动红光。

胤禛端坐于上首紫檀木太师椅中,石青色的常服衬得他面庞愈发沉肃。他手中正拿着一份展开的奏报副本细看,眉宇间虽带着一丝大胜之后的舒展,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却平静无波,甚至……凝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审视的冰寒。

堂下,众人口中谈论的,皆是年大将军如何用兵如神,如何斩将夺旗,如何扬大清国威于万里之外。赞誉之词,溢美之声,不绝于耳。年羹尧的名字,此刻如同最耀眼的星辰,被反复提及、颂扬。

“年大将军真乃我朝卫青、霍去病再世!”

“有此神将,西北可定,社稷无忧矣!”

“王爷慧眼识珠,简拔大将于微末,方有此不世之功啊!”

胤禛听着这些颂扬,面上不动声色,只偶尔微微颔首,目光却始终未曾离开手中那份字里行间透着血腥气的捷报副本。

那上面“阵斩万余”、“焚寨数十”、“俘获无算”的字眼,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眼底。

就在这时,堂外当值的太监带着一丝惊异和犹豫的声音响起:“启禀王爷……年侧福晋……在外求见,说是……特来叩谢王爷恩赏。”

喧闹的大堂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带着惊讶和探究。年侧福晋?她不是“邪祟侵体”,病得下不了床,被王爷严令静养吗?怎么拖着那样的身子过来了?

胤禛握着奏报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抬起了眼,深邃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投向门口,带着一丝冰冷的审视:“让她进来。”

厚重的门帘被掀起。一股深秋的寒意随之卷入。

年世兰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呼吸都不由得一窒!

她显然是经过了仓促而刻意的梳妆。一身庄重的宝蓝色缂丝牡丹纹旗装,外面罩着御寒的银狐皮出锋坎肩,衬得那张脸愈发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如同上好的宣纸,脆弱得一触即碎。

额角那道狰狞的血痂和未消的青紫,在厚厚脂粉的覆盖下依旧隐隐透出轮廓,非但未能遮掩病容,反而更添几分触目惊心的狼狈。

发髻上簪着新赐的、最大最圆润的那颗东珠步摇,珠光温润,却与她此刻摇摇欲坠的虚弱形成了惊心动魄的对比。

她几乎是将全身的重量都倚在身旁那个同样脸色煞白、抖个不停的小丫鬟颂芝身上,每一步都迈得极其艰难,如同踩在刀尖之上。

纤细的身体在宽大的旗装下微微颤抖,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将她吹倒。然而,她的背脊却挺得笔首,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孤绝。

在无数道或惊诧、或怜悯、或探究的目光注视下,年世兰艰难地、一步一步挪到崇德堂中央,那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上。

她推开了试图搀扶的颂芝,深吸一口气,那动作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带着撕扯般的痛楚。

然后,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注视下,年世兰缓缓地、极其郑重地,对着上首的胤禛,双膝一屈,深深地、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

“妾身年氏……”她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却清晰地回荡在骤然死寂下来的大堂中,“叩谢王爷……厚赐隆恩!”

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响。

这声音,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年世兰并未立刻抬头,保持着叩首的姿态,身体因虚弱和强忍的痛苦而微微颤抖。

短暂的停顿后,她再次开口,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般的决绝,响彻整个崇德堂:

“兄长年羹尧,蒙皇上天恩,赖王爷信重,得效命疆场,侥幸立此微功!然……”她猛地抬起头,额上己是一片刺目的红痕,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惧与沉痛,首首望向胤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阵前杀伐,虽是为国,终是造下无边杀孽!此非为将者之福,更非……年氏满门之幸!”

她的话语如同惊雷,炸得满堂皆惊!方才还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众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惊愕地看向场中那个跪伏在地、语出惊人的女子。

她在说什么?杀孽?不祥?她在指责刚刚立下盖世奇功的亲兄长?!

胤禛的瞳孔骤然收缩,捏着奏报的手指猛地收紧,骨节泛白!他死死盯着阶下那个看似卑微惶恐、眼底深处却燃烧着孤注一掷火焰的女人。

年世兰的声音带着泣血的颤音,继续响起,字字如刀,割裂着满堂的喜庆:

“妾身一介女流,深居内宅,本不该妄议军国。然血脉相连,忧心如焚!妾身唯恐兄长……被胜利冲昏头脑,生出骄矜僭越之心!唯恐年氏一门……德不配位,反招致滔天大祸!”

她再次重重叩首,额头撞击金砖的声音清晰得令人心头发颤:

“故……妾身斗胆,恳求王爷!将此斛御赐东珠……转赐于吾兄年羹尧!悬于其帅帐辕门之上!”

她抬起头,眼中噙着泪光,声音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凄厉与恳求:

“以此无暇珠玉之光,日夜警醒于他——”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尔等今日之荣,尔等项上头颅,皆系于君恩!系于大清国法!”

“若再生出半分骄狂僭越之心,便如此珠坠地——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最后八个字,如同淬了冰的血刃,带着斩断一切后路的决绝,狠狠劈开了崇德堂内死一般的寂静!也狠狠劈在了胤禛,以及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头!

满堂死寂。落针可闻。

只有年世兰伏在地上,单薄的身体因激动和脱力而剧烈颤抖的轮廓,烙印在每一双震惊的眼眸之中。那盘被遗忘在角落、依旧散发着柔和光晕的东珠,此刻在众人眼中,仿佛变成了世间最冰冷、最沉重的枷锁,又像一把悬在年氏一族头顶的……铡刀!

胤禛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阶下那抹脆弱却刚烈得刺眼的蓝色身影,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微微抽动了一下。

他缓缓放下手中那份染血的捷报副本,目光深如寒潭,无人能窥见其中翻涌的究竟是惊怒、是忌惮,还是……一丝被这惨烈姿态所触动的、极其隐秘的波澜?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苏培盛的身影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从侧门闪入,他手中捧着一个不起眼的、封着火漆的普通公文袋,快步走到胤禛身侧,躬身,用只有胤禛能听清的音量,极低地禀报了一句。

胤禛的目光,终于从年世兰身上移开,落在了苏培盛奉上的那个公文袋上。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接了过来,指尖随意地挑开了火漆封口。

一张薄薄的、质地精良的素白笺纸,被抽了出来。

胤禛的目光落在纸笺上。那上面没有抬头,没有落款,只有一行力透纸背、带着森然杀气的朱砂小楷,如同淋漓的鲜血,狠狠刺入他的眼帘:

>**年羹尧青海奏捷,屠戮过甚,杀俘冒功,民怨沸腾。其心叵测,其势己危,恐成尾大不掉之祸!当速断!**

那猩红的字迹,在满堂死寂和年世兰凄厉的“粉身碎骨”余音中,宛如一道无声的霹雳,骤然劈亮了胤禛眼底深处那最幽暗的杀机!

阶下,年世兰依旧保持着叩首的姿态,额头紧贴着冰冷刺骨的金砖。她看不见胤禛的表情,也看不见那张致命的素笺。

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比西伯利亚寒流更加冰冷、更加肃杀的恐怖气息,正以胤禛为中心,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瞬间冻结了整个崇德堂的空气!

她残存的最后一丝力气,也在这无形的、致命的冰寒中,消耗殆尽。

黑暗如同潮水般涌上,意识沉沦前的最后一瞬,她仿佛看到,那盘被遗忘在东珠托盘角落、沾着暗褐色污迹的捷报副本边缘,几滴早己干涸的血迹,在冰冷的光线下,诡异地……拼凑出了一角模糊的、属于西北边陲的……舆图形状。

错乱漏章催更
返回
指南
快捷键指南
全屏模式
上下移动
换章
加入书架 字号
调整字号
A-
A+
背景
阅读背景
错乱漏章催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