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之拿起信纸,仔细看了一遍,确认没有疏漏,才折好放在她身边,点了点头:“放心,我会的。”
窗外的月光透过破旧的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茯苓望着那片月光,忽然轻轻笑了,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她转身走向房梁,将白绫重新系好,动作缓慢却坚定。
宋之没有再看,只是背对着她,望着门口的黑暗。
她知道,明日阳光普照时,茯苓的尸体和这封信被发现时,沈眉庄的翻身之日便彻底成了泡影,而华妃这边,至少能暂时高枕无忧。
至于她自己,也能在这波诡云谲的深宫里,再多活一日。
只是不知为何,听着身后凳子倒地的轻响,她心里竟掠过一丝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荒谬——原来改变剧情,竟是用这样一条条人命铺就的。
她甩了甩头,将这丝荒谬压下去,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
在这宫里,心软是要不得的。她必须活下去,哪怕双手沾满污泥。
外面的月光依旧清冷,宫道上静悄悄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宫里的人,谁不是棋子?谁又不是牺牲品?茯苓是,华妃,沈眉庄是,她又何尝不是?
而此时,安陵容早己回到自己的住处。
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自己苍白的脸,手指紧紧攥着帕子。宝娟端着一盆热水进来,见她神色不对,小心翼翼地问:“小主,您怎么了?”
安陵容猛地回过神,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从袖口中拿出肚兜:“宝娟,把这个烧了。”
宝娟不解:“小主绣了好久,怎么现在要拿出来烧了?”
“少废话!”安陵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恐惧,“快拿去烧了!一点火星都不能留!”
宝娟吓了一跳,连忙接过。那肚兜绣得精致,是安陵容熬夜绣了好几日的。她看着宝娟捧着肚兜往灶房去,心还在不住地打颤。
“皇上现在最忌讳假孕的事,”安陵容喃喃自语,眼中满是后怕,“那东西留着就是祸根,万一被人发现,说我早就知道她有孕,指不定会牵连到我身上……烧了,烧了才干净。”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映着她苍白的侧脸,满是惊惧与不安。
安陵容盯着铜镜里的自己,那双眼曾因初入宫时的羞怯而水光潋滟,此刻却只剩惊惶与晦暗。
鬓边的珠花歪了半分,是今早梳头时宝鹊敷衍着插上的——自从入宫后,她连单独见皇上的面都没有过,别说侍寝,就连在御花园偶遇的福分都没有。
宫人们最是势利,见她无宠无势,捧高踩低的嘴脸便毫不遮掩,端来的茶水总是温吞的,过冬的炭火也比旁人少了一半,平日还要忍受其他嫔妃的冷嘲热讽。
“小主,烧干净了。”宝娟回来复命。
安陵容想起绣那只小老虎肚兜时的光景。
夜里的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烛火明明灭灭,她就着那点微光,一针一线地勾勒虎纹。
针脚要匀,配色要吉庆,连老虎的眼睛都要绣得圆溜溜的,透着憨态——她听说皇上喜欢老虎,想着若是眉姐姐的孩子能戴着这肚兜去给皇上请安,或许皇上见了欢喜,会随口问一句“这是谁绣的”。
她想起刚入宫时,沈眉庄被封为贵人,甄嬛被封为有封号的常在,她却只是个答应,三人同行时,旁人的目光永远落在沈眉庄的端庄、甄嬛的灵秀上,没人会多看她一眼。
可甄嬛拉着她的手说“陵容,咱们以后就是姐妹了”,眉姐姐递给她一支金步摇说“别总素着,多打扮打扮自己”。那时她真的信了,以为在这深宫里,总算有了依靠。
后来沈眉庄“有孕”,特意把她也接了去,她当时还感激涕零,以为姐妹情深,如今才明白,不过是因为她性子怯懦,不会抢了风头,又能在旁衬托她们的风光,帮她们稳固圣宠罢了。
她们得宠时,沈眉庄收着源源不断的赏赐,甄嬛陪着皇上品箫作画,而她呢?只能在偏殿里,一针一线地绣着无人问津的玩意儿,连去给皇后请安,都要被齐妃阴阳怪气地嘲讽“出身寒微,难怪不得圣心”。
她的好,从来没人看得见。
如今沈眉庄因假孕被幽禁,甄嬛因惊鸿舞跳错失了宠,这宫里的风言风语便更难听了,再也没人会在她面前提起“姐妹情深”了。
方才从闲月阁出来,路过养心殿的偏门,听见两个太监在聊天,一个说“听说了吗?惠贵人假孕,连带着那个姓安的答应,怕是更没指望了”,另一个嗤笑道“她本来就没指望,一个连皇上面都没见过的,跟个摆设似的”。
那些话像冰碴子,砸在她脸上,生疼。她攥紧了袖口,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却连回头瞪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她怕,怕那些人认出她,怕他们指着她的鼻子说“看,就是她”。
“小主,您别多想了,”宝鹃见她脸色发白,忍不住劝道,“惠贵人的事,跟咱们没关系。”
“没关系?”安陵容忽然笑了,笑声又轻又涩,像风吹过破了的窗纸,“怎么会没关系?她们风光时,我只跟着沾了‘姐妹’的名,如今她们倒了,我自然也成了笑话。你没听见那些人怎么说我吗?说我是攀不上高枝的菟丝子,如今连依附的树都倒了……”
她抬手捂住脸,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其实她早就该明白,沈眉庄和甄嬛待她好,不过是因为她温顺听话,不会构成威胁。她们从没想过要真的拉她一把,否则怎会在皇上跟前只字不提她?
可她能怎么办呢?她没有沈眉庄的家世,没有甄嬛的才情,唯一能依仗的,只有那点微不足道的绣活,嗓子,和所谓的“姐妹情分”。如今情分靠不住了,她便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窗外的月光移了移,照在铜镜边缘的花纹上,那花纹是缠枝莲,象征着生生不息,可安陵容只觉得讽刺。
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轻轻说了一句,声音轻得像叹息:“安陵容啊安陵容,你这辈子,难道就只能这样了吗?”
镜中的人影,眼眶红了,却没有泪。
在这深宫里,眼泪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她早就流干了。
剩下的,只有满心的惶恐,和一丝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对沈眉庄和甄嬛的怨怼——凭什么她们能得到那么多,而她,连活下去都要步步惊心?
灶房的烟火气顺着窗缝飘进来,带着点焦糊味,那是肚兜燃尽的味道。
安陵容看着镜中自己苍白而扭曲的脸,忽然用力闭上了眼。烧了也好,烧干净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那些卑微的依附,都该烧干净了。
从今往后,她只能靠自己了。哪怕这条路,比烧尽的灰烬还要冷,还要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