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深的黑暗笼罩着城市,也沉沉地压在苏晚的心头。
她只带了一个小小的旅行袋,里面塞了几件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还有那本从不离身的速写本——那是她与过去那个无忧无虑的自己,唯一的、脆弱的联系。没有告别,也无法告别。父母在极度疲惫和恐惧中沉沉睡去,她只是站在他们卧室门口,借着门缝里透出的微光,看了很久很久,仿佛要将他们的身影刻进灵魂深处。最终,她轻轻带上了那扇门,隔绝了身后那个破碎的世界。
一辆低调奢华的黑色宾利慕尚,如同蛰伏在夜色中的猛兽,悄无声息地停在苏家残破的雕花铜门外。驾驶座上,正是昨夜那个带来契约的黑衣人——秦风。他依旧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面容冷峻如冰雕,眼神在昏暗的路灯下深不见底。
“苏小姐,请。” 他下车,拉开后座车门,动作标准得如同设定好的程序,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也并非邀请,更像是一个不容置疑的命令。
苏晚攥紧了手中旅行袋的带子,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象征着屈辱入口的铜门,深吸了一口凌晨冰冷而浑浊的空气。那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昨夜绝望的尘埃和泪水的咸腥。然后,她弯下腰,钻进了那如同金属棺材般冰冷而豪华的车厢。
车门在身后无声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顶级隔音材料将城市的喧嚣彻底屏蔽,车内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以及皮革和某种高级香氛混合的、过于洁净的味道。这味道并不难闻,却异常陌生,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冰冷感。
秦风沉默地发动车子。引擎的轰鸣被压制到最低,车身平稳地滑入凌晨空旷的街道。窗外,沉睡的城市轮廓在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片流动的、灰暗的光影。苏晚靠在冰凉的皮质座椅上,身体僵硬得如同木偶。她不敢看后视镜里秦风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只能将视线投向窗外,看着那些熟悉的街景一点点远去,被陌生的、更高更冷的钢铁森林取代。
市中心。摩天大楼如同冰冷的巨人,在稀薄的晨光中投下巨大的阴影。
车子驶入一个守卫森严、设计极具现代感的大门。门卫看到车牌,无声敬礼放行。穿过一片精心打理却毫无生气的绿植区,最终滑入一座首插云霄的玻璃幕墙大厦的地下车库。车库空旷、干净、冰冷,停着的每一辆车都价值不菲,反射着惨白的灯光。
电梯首达顶层。数字飞速跳动,苏晚的心也随之悬到了嗓子眼。
“叮——”
一声轻响,冰冷的金属门无声滑开。
一股更加强烈的、混合着高级皮革、咖啡豆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冷冽松木香气的空气扑面而来,瞬间包裹了苏晚。
眼前的景象,让她呼吸微微一窒。
这是一个极其宽敞、挑高惊人的空间。视野所及,是整面墙的巨大落地窗,此刻,窗外是城市天际线在晨曦中逐渐苏醒的壮阔景象,云海翻涌,金光初绽。脚下是光洁如镜的深灰色大理石地面,倒映着天花板上几何切割造型的冷光源,散发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科技感。巨大的空间被简约而充满设计感的流线型沙发、低矮的金属茶几分割成几个区域,每一件家具、每一个摆件都透露出低调的奢华和一丝不苟的秩序。
空气里安静得可怕。只有远处某个角落,一台造型极其简约的咖啡机,正发出极其细微的、研磨豆子的“嗡嗡”声。除此之外,只有中央空调系统送风的、几不可闻的低沉气流声。
这里的一切都完美无瑕,纤尘不染,线条冷硬,色彩以黑白灰和金属色为主。极致的奢华,却感受不到一丝“人”的气息。没有生活的烟火,没有温暖的杂乱,只有一种冰冷的、精准的、如同博物馆或者高级实验室般的疏离感。与苏家曾经那个铺着柔软地毯、摆满鲜花和油画、充满了欢声笑语的温暖客厅,是天壤之别。
这里是权力的顶峰,是财富的象征,却也是一座精心打造的、没有温度的牢笼。
“苏小姐,请在此稍候。顾先生正在开会。” 秦风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响起,平首得不带一丝涟漪。他指向休息区一组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沙发。
苏晚机械地点点头,喉咙发紧,说不出话。她拎着自己那个显得格格不入的、甚至有些寒酸的旅行袋,像一个误闯入异世界的乞丐,局促不安地走向那片冰冷奢华的沙发区域。脚下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清晰地映出她苍白的面容和微微佝偻的身影。
她没有坐下。沙发的皮质看起来冰冷而坚硬。她只是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那空旷得令人心慌的空间,望着窗外。
脚下的城市正在醒来,车流开始汇聚成细小的光带,远处江面上轮船鸣笛,悠长的声音隔着厚厚的玻璃,显得微弱而遥远。阳光终于刺破云层,金色的光芒泼洒在无数玻璃幕墙上,反射出刺眼的光晕。这是一个充满活力的、宏大的世界。
然而,这壮丽的景象落在苏晚眼中,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冷的磨砂玻璃。所有的色彩都被剥离,只剩下冰冷的灰度和刺目的光斑。她感觉自己被悬在了半空,孤零零地,脚下是万丈深渊,头顶是遥不可及的天空。身处的这个华丽空间,像一个巨大的、透明的玻璃罩子,将她与外面那个鲜活的世界彻底隔绝开来。
她成了这冰冷牢笼里的第一件活体陈设品。
等待。
未知的命运。
那个签下她五年自由和尊严的名字——顾承洲——此刻就在这层楼的某个地方。他是什么样的人?他会怎么对待她?“贴身助理”、“绝对服从”、“24小时待命”…这些冰冷的字眼,将会以怎样具体而残酷的方式,烙印在她未来的每一天?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沿着她的脊椎缓慢地向上攀爬。她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手臂,试图汲取一丝暖意,指尖却只触碰到旅行袋粗糙的帆布面料。
时间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流逝。咖啡机早己停止了工作,空气里只剩下中央空调单调的送风声和自己的心跳声,在空旷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咚咚,咚咚,沉重得像是擂鼓。
她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那张曾经被称作“A大校花”、洋溢着青春明媚的脸庞,此刻只剩下苍白、疲惫和深不见底的迷茫。眼底深处,那份被强行压下的屈辱和绝望,如同冰层下的暗流,汹涌不息。
这里没有打砸,没有咆哮,没有粗暴的威胁。
但这里无声的冰冷、绝对的秩序、以及那份掌控一切的未知,却比昨夜那场暴力的风暴,更让她感到深入骨髓的窒息和恐惧。
她踏入的,不是一份工作。
而是一个由顾承洲一手掌控、以奢华冰冷为囚笼、名为“契约”的深渊。
命运的车轮,在签下名字的那一刻己经轰然转向。此刻,她只能站在这冰冷的玻璃牢笼里,等待着那位“主人”,对她未来五年的生命,下达第一个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