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滑腻的触感包裹全身,陈砾是被体内那股熟悉的、如同亿万毒蚁啃噬骨髓的阴寒剧痛生生疼醒的。
他猛地睁开眼,浑浊的左眼在黑暗中适应片刻,才看清自己还躺在摔进来时那片深绿近黑的厚实苔藓地上。
远处风嚎石林的呜咽尖啸隐隐传来,吹拂到苔藓地上时确实柔和了几分,但那刺骨的寒意只是减弱,并未消失。
“嘶……”陈砾试图撑起身体,后背和肋骨的剧痛让他动作僵住。
他咬着牙,一点点挪动着靠向旁边巨大断剑的冰冷阴影。
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伤口和体内的煞毒,疼得他冷汗涔涔。
怀里的触感让他心头一沉。
他颤抖着手掏出那个己经干瘪的油纸包。
解开草绳,剥开厚实的油纸。
空的。
只剩下油纸上沾着的、比灰尘还细碎的一点暗红色油渣,还有几道深深的、指甲反复抠刮留下的痕迹。
最后那块肉脯,在他昏睡前囫囵吞下了。
“真……干净了……”他伸出舌尖,极其缓慢、极其珍惜地舔过油纸上最深的一道油痕。
舌尖传来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咸腥和油脂感。
这点微不足道的味道,如同投入油锅的火星,瞬间引爆了体内早己按捺不住的煞毒狂潮!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猛烈、更彻底的剧痛,如同无数把冰冷的钢锉在骨头缝里疯狂刮擦!
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啸!
“呃——嗬嗬……”陈砾的身体猛地弓起,像一只被扔进滚油里的虾,剧烈地抽搐起来!
牙齿疯狂地撞击着,发出密集而恐怖的“咯咯”声!
他蜷缩成一团,双手死死攥成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手掌,渗出鲜血混着绿色的汁液。
冷汗如同瀑布般涌出,浸透了他破烂的灰布褂子。
“肉……没了……”他喉咙里发出气若游丝、断断续续的呻吟,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和极致的痛苦,“水……也快……干……了……”
他摸索着旁边几乎空空的水囊,晃了晃,底部只剩可怜的一两口水在晃动。
意识在剧痛的浪潮中沉浮。
洞外呜咽的风声,在他混乱的听觉里,扭曲成了尖锐的嘲笑和恶毒的诅咒。
他哆嗦着,另一只沾满泥血和苔藓绿汁的手伸进怀里最深处。
指尖触到那个小蜡丸袋。
他把它掏出来,紧紧攥在手里。
蜡丸袋里,装着仅剩的两颗劣质辟谷丹——一颗蜡壳裂开了细纹,散发苦涩药味;一颗完好,透着陈年谷物的霉气。
辟谷丹,杂役的标配。
一颗能顶十天饥饿,却无法重复服用,更不能抵抗这蚀骨的煞毒。
吃了,只能骗骗肚子,甚至可能因为那股阴寒药性,让煞毒侵蚀得更快更痛。
可他没有选择了。
饥饿感像无数小爪子挠着胃壁,与煞毒的剧痛交织,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捏着那颗裂开的蜡丸,在掌心看了又看。
蜡壳的裂口像一张嘲笑的嘴。
最终,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
他闭着眼,将那颗裂开的丹药狠狠塞进嘴里。
丹药入口,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土腥味和苦涩瞬间在口腔里炸开!
像是咬了一口混合了陈年烂泥和苦胆的丸子。
陈砾强忍着呕吐的冲动,用尽最后一点唾液,囫囵地将它咽了下去。
粗糙的药丸刮过喉咙,带来一阵火辣辣的痛感。
咽下去后,胃里非但没有丝毫暖意,反而像是吞下了一块千年寒冰!
一股更加阴冷的寒气猛地从丹药内部散开,与他体内的煞毒瞬间纠缠、共鸣!
那蚀骨的剧痛不仅没有丝毫减轻,反而像被浇了一桶滚油,轰然暴涨!
冰冷的痛感清晰地顺着每一条经脉蔓延,深入骨髓!
“呃啊——!”陈砾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猛地弹起又重重砸回地面,蜷缩得更紧,像一只被踩烂的虫子,不受控制地剧烈翻滚、抽搐!
冷汗瞬间浸湿了身下的苔藓。
“垃圾……废物……玄天宗的……狗东西……”他断断续续地咒骂着,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对宗门克扣物资的刻骨恨意,此刻成了支撑他意识不散的微弱火苗。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从内部被冻结、被撕裂。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身体在极致的痛苦中达到了某种麻木的临界点,也许是那颗劣质丹药的药力终于开始发挥它唯一的作用——欺骗饥饿感。
颤抖稍微平息了一些,但那种深入骨髓的虚弱和冰冷,像沉重的铅水,灌满了西肢百骸。
他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扔在冰天雪地里,正在迅速锈蚀崩解的废铁。
他必须离开这里。
这片苔藓地削弱风力,但提供不了食物和水。
留在这里,只有被煞毒慢慢磨死,或是成为苔藓的养分。
陈砾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撑起上半身。
每一次挪动都伴随着骨头摩擦般的剧痛和肌肉的撕裂感。
他扶着冰冷粗糙的剑壁,一寸寸地把自己“拔”了起来,靠在上面剧烈喘息。
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冒。
他浑浊的左眼望向风嚎石林的方向。
呜咽和尖啸依旧,如同永恒的诅咒。
但他别无选择。
深吸一口气,混杂着苔藓的土腥、金属的锈气和自己身上的汗臭血腥。
陈砾咬着牙,拖着如同灌满了铅、又像被无数钢针扎透的双腿,一步一挪,一步一颤,重新踏入了那片由死亡金属构筑的、风声呜咽的迷宫。
这一次的穿越,是地狱般的煎熬。
身体的极度虚弱让他对风向变化的感知变得迟钝。
好几次,他差点错过了风声转换的“窗口期”。
每一次矮身扑向掩体,都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后背的伤口在粗糙的地面和金属碎屑上反复摩擦,早己一片血肉模糊,每一次移动都带来钻心的疼。
“左边……闷了……冲!”他嘶哑地给自己下令,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
他扑向一块低矮的断刃,动作迟缓笨拙。
身体刚滚进掩体后面,一道冰寒刺骨的煞风便擦着他的脚后跟呼啸而过,卷起的金属碎屑打在他的小腿上,留下细密的血痕。
“妈的……”他趴在冰冷的地上,剧烈地咳嗽,每一次咳嗽都震得胸腔剧痛,嘴里弥漫开更浓的血腥味。
他感觉自己的肺像个破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和铁锈气。
时间在痛苦和麻木中流逝。
天空是永恒不变的铅灰色。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支撑下来的。
当他终于踉踉跄跄、几乎是爬着冲出一片密集的剑刃屏障时,双腿一软,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重重地向前扑倒在地!
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眼前彻底一黑。他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嗬……嗬……”他像条离水的鱼,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扯得肺部如同火烧,每一次呼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勉强撑起一点眼皮。
前方山壁下,一个黑黢黢的半人高洞口,像是某种小型妖兽废弃的巢穴。
洞口边缘散落着枯白细骨,一股淡淡的、陈腐的腥臊气味飘散出来。
废弃的兽洞。
陈砾浑浊的左眼里,最后一丝微弱的光芒亮了一下。
他现在只需要一个能蜷缩起来、暂时停止移动的地方!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手脚并用地朝着洞口爬去。
身体在地上拖行,磨蹭着后背的伤口,带来新的剧痛,但他己经麻木。
爬进洞口,更浓的腥臊味扑面而来,他毫不在意,一头栽倒在冰冷、布满细小碎石和硬土的洞底。
身体接触冰冷地面的瞬间,他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他瘫在那里,剧烈地喘息,每一次呼吸都扯得整个胸腔和喉咙都火烧火燎地疼。
汗水、血水、泥土混合在一起,让他像个泥塑的濒死之人。
头发被汗和血黏成一绺绺,紧贴在冰冷的额头上。
洞外,风嚎石林的呜咽声变得遥远模糊,如同无数冤魂在窃窃私语,嘲笑着他的末路。
他颤抖着,抬起沾满泥污和绿汁的手,最后一次伸进怀里。
指尖触到那个扁平的油纸包。
他停顿了一下,终究还是把它掏了出来。
解开草绳,剥开油纸。
里面空空荡荡,只有油纸本身浸透的油脂痕迹,还有那几道深深的、徒劳的指甲印。
连最后一点肉眼难辨的油星都彻底消失了。
他盯着那片油腻的空荡,眼神彻底空洞下去。
最后一点能压制那蚀骨之痛的东西,没了。
怀里,只剩下一颗完好的、散发着霉味的辟谷丹,和几乎干涸的水囊。
辟谷丹吃了会更冷更痛,不吃,饥饿和虚弱也会要他的命。
无论怎么选,都是死路。
洞外的风声呜咽,如同送葬的挽歌。
陈砾蜷缩在冰冷肮脏的兽洞角落,身体因为极致的痛苦和寒冷无法控制地颤抖着,每一次颤抖都像是在耗尽最后的生命火花。
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和铁锈气。
汗水混着血水泥土,在他身下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污迹。
那颗完好的辟谷丹,冰冷地贴在他的胸口,像一块嘲笑命运的墓碑。
黑暗中,他微张的左眼闪烁着微弱、冰冷、绝望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