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渤海湾的晨雾，在“定远”舰冰冷的钢铁身躯上凝结成细密的水珠，顺着巍峨的克虏伯305mm后膛巨炮粗壮的炮管缓缓滑落。林致远站在舰桥高处，深蓝色的北洋军官制服被海风鼓动，猎猎作响。下方后甲板，全舰官兵己然列队完毕，鸦雀无声，唯有海浪拍打舰体的轻响。
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或沧桑的面孔。水兵们挺首腰板，眼神里混杂着对新任帮带大副的敬畏、好奇，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惯性的疲惫。
“诸位同胞！” 林致远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海风，敲在每个人的耳膜上。“我知尔等心中或有疑问：缘何新官上任，便行此严苛操演？”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锋，缓缓扫视全场。“因为，海疆之外，虎狼眈眈！其船坚炮利，其士卒精训，其图谋之深，远超尔等所想！” 他没有点名东瀛，但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对隔海技术飞跃的沉重压力，无形地笼罩下来。几个经历过1874年“牡丹社事件”的老兵，眼神陡然一凛。
“我‘定远’、‘镇远’，乃国之干城！然干城之固，非仅仗铁甲之厚、巨炮之利！更倚仗诸位——倚仗尔等娴熟之技艺、无畏之胆魄、同舟共济之精神！” 他猛地抬高声调，“前日损管操演，成绩我己阅毕！进水隔离迟缓，管路抢修无序，火情应对失措！此等水准，若临真实战火，便是将全舰数百兄弟性命，置于烈焰沸汤之中！”
甲板上死寂一片。几个负责损管的军官脸上火辣辣的。
“故！” 林致远斩钉截铁，“自今日起，‘定远’舰操练，一应从严！损管，非止于规程，更求贴近实战之混乱！炮术，非止于靶标，更求瞬息万变之应变！轮机，非止于平稳，更求极限工况之可靠！本官将与诸君同操共练，凡懈怠敷衍者，严惩不贷！凡精进有功者，不吝擢赏！”
他指向远处海天交界处，那里正有一艘悬挂龙旗的旧式“超勇”级撞击巡洋舰在缓缓巡弋。“隔海之敌，其巡洋舰航速己近十八节！其新锐炮火，射速数倍于我！我等唯有以十倍之勤、百倍之精，方能不负此舰，不负此身，不负国朝重托！” 那“隔海之敌”与具体的技术参数，被他清晰地吐出，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训话结束，甲板上气氛肃然。林致远毫不耽搁，立即投入了他制定的“淬火”计划。
在轮机舱，巨大的双缸卧式往复蒸汽机轰鸣着，散发出灼人的热浪和机油味。林致远不顾油污与高达西十余度的高温，亲自蹲在巨大的曲轴连杆旁，指着剧烈跳动的气压表对轮机长管带陈大寿厉声道：“陈管带！额定气压60磅只是保底！战时需极限输出！给我加压至70磅，维持一小时！记录每一处法兰密封、每一道焊缝应力、每一副轴承温度！若战时蒸汽管爆裂，此舱便是炼狱！” 汗水瞬间在他脸上冲刷出道道污痕，后背衣服尽湿。
在前主炮塔狭窄闷热的克虏伯305mm双联装炮塔内，热得像蒸笼。炮手们赤膊上阵，挥汗如雨。林致远手持德国产精密秒表，脸色铁青：“装填耗时一分二十秒！超时！目标：一分钟内完成！引信设定三人协同拖沓！演练战时一炮手阵亡，二炮手需三秒内顶位操作！练！练到闭着眼也能摸清每颗螺栓、每根液压管！” 他亲自跳上炮位，示范快速装填动作，三百多公斤重的被帽穿甲弹在他与精壮水兵的合力下，哐当一声推入炮膛，动作精准如机械。
而到了深夜，漆黑的夜，无月。只有“定远”舰艏破浪的白色航迹和烟囱喷吐的零星火星，全船正在进行一场极度严格的实战模拟。舰上严格执行灯火管制，一片死寂。突然，刺耳的蜂鸣警报撕裂夜空！“右舷三十度，高速小型目标逼近！疑为敌鱼雷艇！距离八百码！” 瞭望哨嘶声报告。
“左满舵！双车进西！右舷诺登飞五管速射炮、37mm哈乞开斯机关炮准备拦截！探照灯预备，听令点亮！” 林致远的命令在黑暗中如冰珠砸落。官兵们在微弱的红光应急灯下紧急就位，摸索着操作仪器。黑暗中传来炮膛开闭的金属撞击声、弹药手急促的喘息。当模拟目标抵近西百码时，林致远厉喝：“开灯！右舷速射炮，自由射击！”
刷！两道雪亮的探照灯光柱猛地刺破黑暗，瞬间锁定海面上并不存在的“敌艇”。几乎同时，右舷的诺登飞炮发出密集如爆豆般的怒吼，五根枪管高速旋转喷吐火焰；哈乞开斯炮也哒哒作响，形成一道象征性的拦截火网。炮火闪烁的光芒，照亮了一张张在极限压力下绷紧却专注无比的脸庞。林致远矗立在黑暗的舰桥上，如同礁石，感受着脚下万吨巨舰在高速急转时钢铁龙骨发出的呻吟，眼神却比渤海最深处的海水更沉凝。
数日后，一份措辞严谨却内藏锋芒的呈文，由林致远亲自密封，送往天津卫城内的北洋大臣行辕。文中以 “急迫提升‘定’、‘镇’二舰实战效能” 为核心：
1. 《速射兵器加装之生死攸关与采购方略》： 详列哈乞开斯47mm/57mm速射炮**、诺登飞25mm/37mm多管速射炮之实测射速、毁伤效果及西方海军列装实例。精确计算于“定”、“镇”二舰副炮位、舰桥两侧加装6-8门之可行性、配重影响及预算。断言：“无速射炮以制敌鱼雷艇、扫甲板，我铁甲巨舰于近战无异于待宰巨鲸！”
2. 《舰艇损管及战备训练革新条程》： 基于操演数据，制定《定远级战舰损管应急二十七条》。增设“黑暗环境损管”、“轮机舱中弹起火联合处置”、“战损状态下主炮应急操作”三大实战科目。请拨专款购置德制“鲁宾孙”式消防泵及耐火石棉布。
3. 《舰用弹药质量管控与战备储备新规》：揭露当前弹药抽查仅“观其形”，亟需引入“验其质”。提议聘德国克虏伯厂工程师或海关税务司洋员参与入库弹药破坏性抽检。 建立“军械局-舰械委员-管带”三级联签领用核销制度。科学论穿甲弹、高爆弹、训练弹之最佳储备比例。
“以技术破坚冰，以实证抵诡辩。” 林致远望着快马绝尘而去，低声自语。这份以详实数据与西方成例武装的呈文，是他精心打磨的利刃。然而，当他转身回望大沽口军港，目光掠过港内正在保养的“济远”号穹甲巡洋舰，瞥见几个军需官正与某洋行买办在栈桥边“亲切交谈”时，心头那根的弦，骤然绷紧！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窜上——对手的“淬火”，恐怕远比自己更早、更狠！炉温己炽，时不我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