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国对上那双眼睛,他心底竟莫名地涌起一股恐惧。
“走……走!” 他猛地一把拽住旁边同样被这阵势吓住的刘小丽的胳膊,几乎是连拖带拽地把她往外扯,“跟这……这疯女人没什么好说的了!不可理喻!”
两人狼狈不堪,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宿舍。
走廊里传来他们混乱而急促脚步声,逐渐远去。
宿舍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林嘉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着气,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那全力爆发之后的虚脱感。
张小芳瞪大了眼睛,看着林嘉的背影,再看看门口的方向,喃喃道:“嘉嘉……你……你刚才……”
林嘉没有回头,她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缓缓地吐出。
她转过身,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没事了。” 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弯腰捡起地上被摔歪的凳子,放回原位,“该准备上班了。”
张小芳看着她,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朝夕相处的好友。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眼泪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这次,是为林嘉终于狠狠出了一口恶气而痛快,也为她承受了太多艰难而心疼。
“嗯!上班!”
……
下午的车间。
林嘉埋头看图,画图,仿佛只有专注于图纸,才能暂时忘记心里的纷乱。
换班的铃声响起。
工友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活动着僵硬的脖子和手指。
张小芳立刻凑到林嘉身边,一边收拾自己的东西,一边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压低声音急切地问:“嘉嘉,你说厂里啥时候能给个准信啊?
再这么拖下去,指不定王家又要耍啥歪花样!
那个刘小丽,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
林嘉闻言动作顿了顿。
她抬起头,目光下意识地望向窗外。
透过玻璃窗,恰好看到刘小丽和几个衣着光鲜些的女工说说笑笑地从对面的车间门口走过。
刘小丽穿着一件崭新的碎花衬衣,外面套着那件灯芯绒外套,下巴抬得老高,正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引得旁边几人连连点头附和。
“人啊,” 林嘉轻轻叹了口气,“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我现在只盼着厂里能快点给个调解结果,赶紧把这事了断清楚,我一刻也不想再跟他们扯上任何关系了。”
那“了断”两个字,她说得异常清晰,带着斩断一切过往的决心。
傍晚,回到简陋却暂时安宁的宿舍。
张小芳越想越气,一脚踹在桌腿上,又赶紧心疼地揉了揉脚。
拍着桌子骂道:“王家那群人!真是贪得无厌!占了你们林家多少便宜!
现在倒好,王志国攀上高枝儿了,就想让你净身出户?门儿都没有!想得美!呸!”
林嘉安静地听着小芳愤怒的控诉,没有接话。
她默默踩着板凳,踮起脚,从柜子顶上小心翼翼地捧下一个巴掌大的旧木盒子。
她吹了吹盒盖上的灰,用袖子仔细擦了擦,才轻轻打开盒盖。
一只玉镯静静地躺在深蓝色的绒布里。
张小芳的骂声戛然而止,好奇地凑过来:“呀,这镯子……”
“这是我妈留给我的。”林嘉的声音很轻很温柔。
我妈要是还在……她肯定会支持我的决定。
她最不喜欢看到人受委屈了。
她常说,做人,腰杆子要挺首。”
这一刻,玉镯是承载着母精神寄托的信物。
张小芳忍不住笑起来,伸手搂住林嘉的肩膀轻轻晃了晃:“这才对啊嘉嘉!
早就该这样了!你可别看轻了自己,觉得自己离了他们王家就啥也不是了!”
张小芳的语气斩钉截铁,“论技术,整个缝纫车间,有几个能跟你比?
你还记得去年不?那台老掉牙的三号织布机,都快当废铁处理了。
是谁琢磨了三天三夜,硬是给改造成效率提高了近三成的好机器?
当时车间主任都惊着了,技术科的王工都特意跑来看!大伙儿谁不悄悄竖大拇指夸你‘小林师傅真有本事’?”
张小芳越说越激动:“要不是你这些年被王家那摊子破烂事拖累着。
整天想着怎么省钱贴补那些没良心的,分了那么多心,没能好好钻研技术,写写报告啥的,你现在早该是助理工程师了!
哪还轮得到某些人,借着旁门左道认识几个领导,就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
还在车间里耀武扬威地显摆她那点三脚猫功夫?” 她朝着刘小丽可能在的方向不屑地撇了撇嘴。
林嘉被她这夸的有些不好意思了,脸上终于露出了这几天来第一个真正轻松的笑容:“行了行了,你就知道哄我开心。
也就你觉得我哪儿都好。”
她小心地将玉镯放回盒子里,盖上盒盖,动作轻柔。
至少这世上还有人懂得她的价值,看得到她的好。
为她曾经付出的努力和才华感到不公。
接下来的几天。
表面上,林嘉依旧准时上下班,专注于缝纫机前的工作,但她的心却总是七上八下,悬在半空落不了地。
厂长那边承诺的协调,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音。
打听吧,显得太过急切,不问吧,又夜夜难安。
那晚的噩梦就是一个预兆。
她梦见自己回到了王家那个熟悉的院落,看到了父母留下的缝纫机和那个沉甸甸的工具箱。
但它们却被一把巨大的锁,牢牢锁在一间黑屋子里。
无论她在门外怎么用力拍打,呼喊,里面都无人应答。
每一次惊醒,冷汗都浸透了单薄的睡衣,心口砰砰狂跳,那份无助和恐慌如影随形。
这天早饭时间,食堂里人声嘈杂。
林嘉端着碗玉米糊糊,坐在角落里,食不知味地用勺子慢慢搅着。
“小芳,”她终于忍不住,“你说……王家那边,会不会根本就没打算痛快地把东西还回来?
他们就硬拖着……厂长的话也只是口头说说,总不能真派人去他们家砸锁抢东西吧?”
她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小芳,“我总不能……总不能天天去堵门,像个泼妇一样跟他们闹吧?
那……就更难办了……” 她最怕的就是陷入无休止的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