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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首都的天色阴沉得如同泼墨。厚重的铅灰色云层低低压在城市上空，酝酿着一场蓄势待发的暴雨。空气闷热潮湿，粘稠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苏念柒站在自己位于“创想”文化创意产业园的工作室落地窗前，眉头紧锁。窗外，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猛烈地砸落下来，瞬间连成一片密集的雨幕，将天地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水汽之中。雨点敲打着玻璃窗，发出噼里啪啦的急促声响，如同无数细密的鼓点。远处，城市的霓虹灯在雨幕中晕染开模糊而扭曲的光团，街道上，原本就拥挤的晚高峰车流彻底陷入瘫痪，红色的刹车灯连成一片望不到头的绝望之河，在雨水的冲刷下闪烁着冰冷的光。
她看了一眼腕表，己经快七点了。桌上还摊着几张未完成的设计草图——一个高端民宿品牌的视觉形象系统，明天上午要和客户过初稿。沉浸在工作里，完全忘了时间，更没留意天气的变化。她没带伞，车也因为限行没开过来。看着窗外这瓢泼大雨和寸步难行的交通，一股烦躁和无奈涌上心头。打车？这个天气和路况，软件上显示排队人数己经过百，等待时间预计两小时以上。地铁站离园区还有一段距离，冒雨跑过去，肯定会湿透。
手机屏幕在寂静的工作室里突兀地亮起，震动声混合着雨声，显得有些急促。
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她心头猛地一跳——许思寻。
犹豫了几秒，她还是划开了接听键。
“喂？”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在哪？”电话那头传来许思寻低沉平稳的声音，背景音很安静，似乎也在车里。
“还在工作室。”苏念柒看着窗外的雨幕，如实回答。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是他不容置疑的声音，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笃定：“位置发我。雨太大，路堵死了。我正好在附近处理点事，顺路送你。”
“顺路？”苏念柒下意识地反问，语气带着点怀疑。她知道他的工作室在城东，离这里不算近，这个点又在市中心附近办事？巧合得有些刻意。而且……又要和他单独待在密闭的车厢里？上次郊游车上的短暂融洽，似乎随着日常生活的回归，又被无形的隔阂覆盖了。
“嗯，刚结束一个会。”许思寻的回答简洁，听不出情绪，“定位发过来。外面雨大，别乱跑。”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仿佛只是陈述一个即将发生的事实，而不是在征求她的意见。苏念柒握着手机，指尖微微收紧。拒绝？显得不识好歹，也辜负了他冒着大雨和堵车过来的“好意”。接受？意味着又要面对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尴尬。
窗外的雨声更大了，密集地敲打着玻璃，像是在催促。她看着屏幕上打车软件漫长的等待队列，最终妥协般地叹了口气：“……好，麻烦你了。定位马上发你。”
发送完定位，她收拾好桌面，关掉电脑和灯。工作室里陷入一片昏暗，只剩下窗外雨幕中透进来的、城市模糊的光影。她靠在门边，看着手机屏幕，等待着。时间在雨声的伴奏下，一分一秒地过去，格外漫长。
大约半小时后，手机再次震动，许思寻的微信简短地跳出来：“到了。”
苏念柒立刻拿起包，锁好工作室的门，快步跑下楼梯。推开楼道的玻璃门，一股裹挟着雨腥气的冷风猛地灌了进来，激得她一哆嗦。雨比刚才更大了，密集的雨点砸在地上溅起高高的水花。园区里路灯昏黄的光线被雨水切割得支离破碎。
那辆熟悉的深灰色沃尔沃XC90就停在路边的临时停车区，双闪灯在雨幕中有节奏地亮着，像黑暗中沉默的灯塔。她拉开车门，一股暖气和熟悉的木质香氛气息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身上的寒意和湿气。她迅速坐进副驾驶，关上车门，将倾盆的雨声和湿冷隔绝在外。
“呼……”她松了口气，头发和肩头还是被飘进来的雨水打湿了一些，几缕发丝贴在脸颊上，显得有些狼狈。她抽出几张纸巾擦拭着脸上的雨水，“谢谢，麻烦你了。”
“没事。”许思寻的声音依旧平稳。他递过来一盒未开封的纸巾，目光在她微湿的发梢和肩头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重新看向前方拥堵的路况。他启动了雨刮器，最高档位疯狂地左右摇摆着，在挡风玻璃上刮开短暂的清晰视野，又立刻被汹涌而下的雨水覆盖，周而复始，徒劳地与这天地间的汪洋对抗。
车内空间温暖干燥，与外界的狂风暴雨形成两个世界。然而，温暖之外，是更令人窒息的沉默。
车子像蜗牛一样，在几乎凝固的车流中艰难地向前挪动了几米，又被迫停下。西周是此起彼伏、透着焦躁的汽车喇叭声，混合着引擎的怠速轰鸣和雨点疯狂敲打车顶的密集鼓点，构成一片令人心烦意乱的噪音背景。
许思寻似乎想缓和一下气氛，抬手在中控屏幕上点了几下。轻柔舒缓的钢琴曲如同溪流般在车厢内流淌开来，试图抚平这雨夜的焦躁。
然而，这短暂的宁静只维持了几分钟。电台突然强行插入，一个语速极快、带着明显紧张感的女声突兀地响起，瞬间盖过了音乐：
“紧急路况播报！受持续强降雨影响，东三环主路建国门桥下积水严重，己采取临时交通管制！请途经车辆提前绕行！重复，东三环主路建国门桥下……”
刺耳的路况播报在寂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聒噪。许思寻眉头微蹙，几乎是立刻抬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按下了关闭键。
音乐和噪音同时消失。车厢内只剩下更纯粹的、令人不安的寂静，以及窗外永不停歇的暴雨声和引擎低沉的嗡鸣。沉默如同粘稠的液体，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挤压着两人的呼吸。
苏念柒侧着头，静静地看着窗外。雨水在玻璃上肆意流淌，将窗外的城市灯光扭曲、拉长，变成一片片模糊而流动的光斑。高楼大厦的轮廓在雨幕中若隐若现，像沉没在深海中的巨大怪兽。车内的暖气开得很足，但她却感觉指尖有些冰凉。
望着这片被雨水彻底统治的、陌生而冰冷的城市景象，一个念头毫无预兆地、轻轻地从她唇边滑了出来：
“澳洲的雨……好像没有首都这么大。”
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几乎被窗外狂暴的雨声瞬间吞没。但在这死寂的车厢里，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入了许思寻的耳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