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心…也在哭…”
秦凡带着哭腔的呓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死寂的平台上漾开微不可察的涟漪。
李青冥正凝神为景砺山渡入最后一道温养经脉的青色气流,闻声,指尖的灵光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他缓缓收回手,目光落在蜷缩在石地上、泪痕未干却神情悲悯的秦凡身上,那双总是醉醺醺的眸子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
石头会哭?这听起来如同痴儿呓语。但李青冥知道,这孩子口中的“哭”,绝非字面意义。那是万道剑体赋予的、对物质本源“情绪”的共鸣!是对“伤痛”本质的懵懂触碰!景砺山那条断臂深处沉重的“悲伤”与“空”,与黑铁石内部结构扭曲产生的“哀鸣”,在秦凡纯粹的感知中,跨越了生命与非生命的界限,形成了某种深层的共振!
这种感知…近乎于道!
李青冥压下心头的震动,走到秦凡身边,没有像往常一样用戏谑或严厉的语气,而是罕见地沉默着,将秦凡冰冷的小手从黑铁石上轻轻拉起。他粗糙的手指拂过秦凡虎口被刀柄磨出的薄茧,又看了看景砺山断臂处那几道焦黑流血的灼痕,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听懂了‘哭’…是好事。”李青冥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可光听懂…还不够。石头哭了,你能把它砸开,抚平里面的‘拧巴’,让它‘不哭’。可人哭了…”他指了指昏迷的景砺山,“…尤其是这种‘伤’到根子里的哭…砸不开,也抚不平。”
秦凡抬起泪眼,茫然地看着李青冥。
“得‘补’!”李青冥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用新的‘骨’,新的‘肉’,新的‘劲儿’…去填他那个‘空’!去续他那条…断了的‘路’!”他抓起秦凡的小手,按在自己那条完好无损的右臂上。
秦凡的小手触碰到李青冥结实有力的手臂肌肉。一股截然不同的感觉瞬间涌入他的感知!不同于景砺山断臂处那撕裂的痛楚和沉重的“空”,也不同于石头内部的冰冷“伤痕”和“哀鸣”。李青冥的手臂,给他的感觉是…“满”!
是的,满!如同一条奔涌不息、充满生机的熔岩河流!皮肤下,肌肉纤维如同虬结的钢丝,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更深层,骨骼如同千锤百炼的玄铁,坚硬而致密;最核心处,一股凝练、炽热、带着无匹锋锐意志的“气”,如同沉睡的火山核心,在经脉中缓缓流淌、循环往复,构成一个生生不息、圆满无缺的整体!
没有“伤”。没有“痛”。没有“空”。只有一种强大到令人心悸的…“圆满”和“力量”!
“感觉到了吗?”李青冥的声音带着一种引导的意味,“这就是‘整’的!一条‘活’的胳膊该有的样子!有骨!有肉!有劲儿!有气儿!转着圈儿地跑!一个都不能少!”
秦凡的小手在李青冥的手臂上缓缓移动,乌黑的眼珠里充满了惊奇。他能模模糊糊地“看”到那股炽热凝练的“气”在李青冥手臂内流淌的轨迹,如同一条发光的、温热的河流,滋养着每一寸血肉筋骨。这种“满”的感觉…让人安心。
“景伯的胳膊…”李青冥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沉重,“骨头断了,筋脉废了,肉也烂了…最关键的是,里面那条‘气儿’跑的路…断了!堵死了!像条干涸的河床!你刚才那股子‘劲儿’…”他指了指景砺山断臂上的焦黑灼痕,“…为啥成了刀子?就是因为没路可走!只能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撞哪儿…哪儿就得被戳个窟窿!烧个焦黑!”
秦凡看着景砺山手臂上那几道狰狞的伤口,小脸再次变得苍白。他明白了…自己刚才那股狂暴的力量,就像洪水冲进了干涸堵塞的河道,除了肆虐破坏,毫无用处。
“那…那怎么办?”秦凡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急切,“怎么…补?怎么…续路?”
李青冥灌了一大口酒,眼神变得幽深:“难!难如登天!寻常的灵丹妙药,只能治皮肉,续不了断掉的‘道’!除非…”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葬剑谷深处那翻腾的剑意乱流,又落在秦凡胸口的紫红玉佩上,“…能找到‘造化源根’之类的天地神物,强行重塑他断掉的根基…或者…”他的声音更低,“…靠他自己!以残躯为炉,以意志为火,引外界的‘锋锐’为锤,千锤百炼,硬生生在废墟里…砸出一条新路来!”
“就像…打铁?”秦凡下意识地问。
“对!就像打铁!”李青冥眼睛一亮,重重一拍大腿,“把自个儿…当成那块最难啃的顽铁!把谷里这些乱七八糟的‘剑气’…当成锻打的‘锤’!把‘疼’…当成淬火的‘水’!一次不行就十次!十次不行就百次!只要心不死!劲儿不散!总能…砸出点火星子来!”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昏迷的景砺山身边,看着他那条惨不忍睹的断臂,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老景头!听见没?别装死!你这块老铁…还没到进废渣堆的时候!该起来…挨锤了!”
景砺山眼皮颤动了几下,艰难地睁开一条缝隙。断臂处传来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但李青冥的话,却像是一道微弱的光,刺破了他意识中的黑暗和绝望。
“青冥…你…”景砺山的声音嘶哑虚弱。
“闭嘴!省点力气!”李青冥打断他,解下腰间的朱红葫芦,拔开塞子。这一次,他倒出的不是酒,而是葫芦底部沉淀的、一小撮闪烁着晶莹光泽、散发着浓郁草木清香的碧绿色膏泥——这是“百草回春酿”最精华的药渣。
他将这珍贵的药泥仔细地涂抹在景砺山断臂的焦黑灼痕上。药泥接触到伤口,发出轻微的“滋滋”声,一股清凉中带着灼热的药力瞬间渗透进去,灼痛感竟奇迹般地被压制下去大半,伤口边缘的焦黑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褪去,露出下方新生的肉芽。
剧痛稍缓,景砺山的精神恢复了一些。他看着李青冥的动作,又看看旁边一脸担忧的秦凡,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最终化为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他这条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
“怎么…砸?”景砺山的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沙哑。
“简单!”李青冥咧嘴一笑,笑容里却带着狠劲,“把你这条断胳膊…伸出去!伸到那些‘破烂剑气’够得着的地方!引它们过来‘锤’你!”
景砺山瞳孔猛地一缩!将断臂暴露在葬剑谷狂暴混乱的剑意之下?那无异于将伤口主动送到亿万把钝刀之下反复切割!
“怕了?”李青冥挑眉,“怕了就继续躺着等死!”
景砺山猛地咬紧牙关,额角青筋暴起!他挣扎着,用尚能活动的左手支撑着身体,一点点挪到平台边缘,靠近那几块巨大断岩屏障的缝隙处。谷中混乱的剑意风暴余波,透过缝隙传来,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皮肤。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将那条包裹着药泥、依旧隐隐作痛的断臂残端,缓缓地、坚定地…伸向了屏障外那翻腾的剑意乱流!
“呃——!”
就在断臂残端暴露在谷中剑意余波下的瞬间!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扎进伤口深处!比之前任何一次反噬都要剧烈十倍的恐怖剧痛,如同狂暴的海啸,瞬间淹没了景砺山残存的意识!他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野兽般的嘶吼!豆大的汗珠混合着血水滚滚而下!
“景伯!”秦凡发出一声惊叫,就要扑过去!
“别动!”李青冥厉喝一声,死死按住秦凡!他的目光却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景砺山暴露在外的断臂!只见那涂抹了药泥的伤口处,在混乱剑意的疯狂冲击下,新生的肉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撕裂、湮灭!但药泥蕴含的强大生机也在疯狂涌动,强行催动着血肉再生!毁灭与新生,在伤口处展开了最残酷的拉锯战!
更让李青冥瞳孔收缩的是,在剑意冲击和药力催生的双重作用下,景砺山断臂深处,那原本早己沉寂、如同死水般的残存气血,竟被这极致的痛苦强行唤醒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磐石般不屈意志的暗金色光点,如同风中的残烛,在焦黑的骨骼和撕裂的经脉深处艰难地闪烁起来!
“就是现在!”李青冥眼中精光爆射!他并指如剑,对着景砺山断臂深处那几处艰难闪烁的暗金光点,隔空连连点去!一道道凝练的青色气流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小心翼翼地引导着周围混乱狂暴的剑意余波,化作无数道细微却锋锐的“气锤”,避开要害,精准地轰击在那几处暗金光点之上!
“铛!铛!铛!”
并非真实的声音,而是意念中响起的、如同锻打金属般的沉闷轰鸣!每一次无形的“气锤”落下,景砺山的身体都如同被巨锤砸中般剧烈震颤!惨嚎声更加凄厉!但那几处暗金光点在狂暴的冲击下,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如同被锻打的顽铁,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变得更加凝实、更加明亮!一丝极其微弱、却坚韧无比的暗金色气流,如同新生的溪流,竟开始沿着早己断裂、被强行撕开的经脉路径,极其缓慢地、痛苦地流淌起来!
“撑住!老景头!”李青冥的声音如同洪钟,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引气归经!意守丹田!把这股‘劲儿’…给老子…转起来!”
景砺山早己被剧痛折磨得意识模糊,但李青冥那如同惊雷般的声音,和体内那股新生的、带着滚烫痛楚却无比真实的“气”流,如同黑暗中的灯塔!他凭着数十年打铁熬炼出的、如同钢铁般的意志,死死守住灵台最后一点清明!用尽全部心神,引导着那丝微弱却顽强的暗金气流,按照记忆中体修最基础的引气法门,艰难地、如同蜗牛爬行般,在断臂残存的废墟中,开辟着一条全新的、充满荆棘和血火的路径!
秦凡被李青冥死死按住,动弹不得。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景砺山在恐怖的痛苦中挣扎、嘶吼。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景伯断臂深处,那股新生的、暗金色的“气”流,如同一条在熔岩和刀锋中艰难前行的幼龙!每一次流淌,都伴随着血肉的撕裂和骨骼的哀鸣!都伴随着景伯灵魂深处发出的、无声的悲吼!
他也能“感觉”到,李青冥操控的那些细微剑意“气锤”,每一次落下,都精准地砸在那暗金气流最需要“锤炼”和“延伸”的节点上!如同最苛刻的铁匠,用最残酷的方式,捶打着新生的“剑胚”!
毁灭与新生!痛苦与希望!在这条残破的断臂中,上演着最原始、最惨烈、也最震撼的搏杀!
秦凡小小的身体因巨大的冲击而剧烈颤抖着,泪水早己流干。他乌黑的眼眸死死盯着景砺山那条在剑意风暴中沉浮的断臂,盯着那深处艰难流淌的暗金气流。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的明悟,如同烙印般,深深镌刻进他幼小的灵魂深处——
力量…不仅仅是“快”…不仅仅是“凶”…
力量…是毁灭后的新生!
力量…是痛苦中开出的花!
力量…是在废墟上…用血与火…硬生生砸出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