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都城外的官道上,一辆青布马车正缓缓前行。车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叶凌风清瘦的侧脸。他望着窗外掠过的田野,新苗初绽,绿意漫过田埂,心中却无半分闲适。袖中那封来自西域的密信,字迹己被指尖得有些模糊——颜若雪在信中提及,楼兰旧贵族与南楚密使往来愈发频繁,龟兹国近期也在边境增兵,《西域和盟约》的墨迹未干,暗流己在沙下涌动。
“先生,前面就是渡口了。”车夫的声音打断思绪。叶凌风颔首,掀帘下车。渡口边,慕容清己候在画舫旁,一身皂衣,腰间悬着枚不起眼的铜符。见叶凌风走来,他低声道:“南楚那边,李威己官复原职,正操练水军,看架势是想沿河西进。”
叶凌风踏上跳板,画舫轻微摇晃。他扶着船舷,望着浑浊河水:“郑渊在西域的动作,想必是李威背后撺掇。南楚朝堂,这两派斗得正凶。”慕容清递过一盏热茶:“要不要让陈羽再往南楚跑一趟?他前几日译出的那批竹简,里有南楚先帝与赵国的密约,或许能用上。”
“不必。”叶凌风呷了口茶,水汽氤氲了眉眼,“陈羽正在整理新得的墨家残篇,那才是要紧事。南楚的裂痕,让它自己裂开就好。”他望向岸边,几个孩童正用树枝在泥地上画着战船,其中一个忽然抬头,与叶凌风目光相撞,慌忙低下头去。叶凌风莞尔,想起自己年少时,也曾在父亲书房外,偷偷描摹过兵书上的阵图。
三日后,邺城书舍。陈羽正对着一卷竹简发愁,见叶凌风进来,忙起身:“先生,这墨家的‘连弩车’图谱,有些地方看不太懂。”叶凌风接过竹简,指尖划过那些弯曲的线条:“墨家重‘巧’,更重‘义’。你看这机括,不只求射程远,更要能收放自如,免得伤及无辜。”他忽然停住,眉头微蹙,“这图谱的笔迹,倒像与上次从楼兰缴获的帛书有些相似。”
陈羽凑近细看:“先生是说,墨家与楼兰有往来?”叶凌风未答,转身走向内室。那里藏着慕容清从秘阁寻来的《诸侯考》,其中记载着春秋时期,曾有墨家弟子西出阳关,此后便没了踪迹。他翻到泛黄的一页,指尖点在“流沙之西,有国名楼兰,其民善机巧”一行,忽然想起颜若雪信中提过的神秘兵器——那些非铁霍族工艺的甲胄,或许正与此有关。
此时,西域楼兰。颜若雪正站在城头,看着工匠们组装从邺城运来的兵甲部件。银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她伸手抚过甲片边缘,触感光滑却带着锋芒。身后传来脚步声,是副将周平:“将军,龟兹国使者求见,说带了新酿的葡萄酒。”
颜若雪回身,见使者捧着个陶罐,满脸堆笑:“颜将军,这是我国新出的佳酿,特意送来给将军尝尝。”她接过陶罐,却不打开:“使者远道而来,辛苦了。只是近日军务繁忙,怕是无暇品酒。”使者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又道:“我国国王听闻将军喜爱兵书,特命在下带来一卷《风侯八阵图》的摹本。”
颜若雪接过卷轴,展开一看,却是幅西域地图,标注着龟兹与南楚的商道。她心中了然,面上不动声色:“多谢国王美意。请转告贵国国王,楼兰与龟兹唇齿相依,若有难处,邺国不会坐视。”使者连连称是,告辞离去。周平低声道:“将军,这龟兹国怕是想借我军牵制南楚。”
“借势而己。”颜若雪将地图收好,“派人盯紧这条商道,李威若真敢来,就让他有来无回。”她望着远处的沙漠,风卷起沙粒,打在城墙上簌簌作响。昨夜收到叶凌风的信,说邺城的桃花开了,他在书舍后院种的那株,今年结了不少花苞。她忽然想起出征前,曾与他在那树下对过一局棋,他执黑,她执白,最后一局未终,便接到了出兵的诏令。
七日后,南楚水军果然沿河西进,却在河口遭到伏击。周平率领的邺国水师以连弩车还击,箭矢如暴雨般倾泻,南楚战船纷纷起火。李威在旗舰上怒吼,却眼睁睁看着前队溃散。暮色降临时,邺国水师己收缴了十余艘战船,李威带着残部狼狈退回。
捷报传到楼兰,颜若雪却无半分喜悦。她站在王宫的密室内,看着慕容清派人送来的密信——南楚使者己秘密抵达赵国旧地,与那里的残余势力会面。信末,慕容清画了个小小的墨点,那是他们约定的暗号,意为“事有蹊跷”。
夜渐深,颜若雪提笔给叶凌风回信。烛光下,她的字迹比往日多了几分潦草:“河口虽胜,然赵地暗流更急。墨家图谱与楼兰帛书相似,恐有旧情。你在邺城,需多留意墨家后人,莫让他们被南楚利用。”写到此处,笔尖一顿,滴下一点墨痕,像极了那日未终的棋局上,她不慎落下的错子。
此时的邺城,叶凌风正对着那卷墨家图谱出神。窗外忽然飘起细雨,打在芭蕉叶上沙沙作响。他想起颜若雪信中所言,起身走到书架前,取下那本《诸侯考》。借着烛光,他重新翻看关于墨家西去的记载,忽然在页脚发现一行小字:“墨者西行,非为传道,为避祸也。”
避祸?避谁的祸?叶凌风指尖轻叩桌面,雨声渐密,仿佛有无数秘密藏在这暗夜的雨幕里。他忽然想起陈羽说过,那卷墨家图谱的机括,与赵国旧地出土的青铜弩机极为相似。
三更时分,书舍外传来轻叩声。慕容清一身湿衣,捧着个木盒进来:“从赵地截获的,说是要送往南楚。”打开盒子,里面是半块玉佩,雕着残缺的“和”字。叶凌风拿起玉佩,忽然想起父亲生前藏着的半块,上面是个“平”字。两块拼在一起,恰好是“和平”二字。
“这玉佩的主人,查到了吗?”叶凌风的声音有些发紧。慕容清点头:“是赵国旧臣之后,姓赵名和,如今在南楚做了谋士。”叶凌风将玉佩攥在掌心,冰凉的玉质透着手心的热。他忽然明白,父亲当年为何总在月圆之夜,对着那半块玉佩发呆——原来不是思念故国,是牵挂着什么人。
雨还在下,叶凌风走到窗前,望着雨雾中的邺城。远处的宫墙隐在夜色里,像一头沉默的巨兽。他想起颜若雪信中说的桃花,不知这场雨过后,那些花苞还能剩下多少。
而此时的楼兰城头,颜若雪也望着雨幕。沙漠的雨来得急,打在城砖上噼啪作响。她忽然拔出剑,在月光下舞了起来。剑光如练,划破雨帘,却不似往日那般凌厉,倒像在诉说着什么。周平远远看着,见她剑势渐缓,最后停在半空,剑尖滴落的水珠,映着天边初现的启明星。
(第一卷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