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市,深夜。
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着林小满毫无睡意的脸。本地论坛、微信群聊的碎片信息像冰冷的毒蛇,在她脑子里反复缠绕、噬咬:
> 【金鼎大厦?那不是个写字楼吗?王胖子在那儿上班?】
> 【据说是从顶楼天台……唉……】
> 【是不是喝多了失足啊?快过年了应酬多……】
> 【失足?我看未必!我有个亲戚在派出所,听说现场……不像意外!】
> 【谋财害命?他一个普通上班族能有多少钱?】
> 【那就是……自……自杀?!】
> 【不可能!王胖子那人多乐观啊!前几天还在群里晒他老婆给他织的新围巾呢!】 (那张照片林小满也看到了,红彤彤的,很暖)
> 【啊?真的假的?那也……不至于吧?】
> 【据说是被熟人做局了……】
这几天,议论仍在继续。
呵。黑暗中,林小满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这世道,一个人的死,不过是另一群人的狂欢。
真正伤心的,只有自己的亲人。
连续几天了,她躺在床上。这些声音挥之不去。
她还听到另一种说法:【生病了,没钱治,不想拖累妻儿……】 但无论哪种可能,事实都一样——人死,不可复生。
可惜?遗憾?不值?
这些情绪太轻飘了。
林小满只觉得胸腔里堵着一块冰,又冷又硬。更多的是警醒——王胖子的命像一面镜子,照出这世道的残酷。没有底线的善良只会被别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想过很多次,如今她还是忍不住去想。
记得,高中时,王胖子是她同桌,总是憨憨笑着、抄她作业还会偷偷塞给她一块糖。
那是一个存在感不高却总让人感到踏实的老好人……如今,却被草草火化,匆匆掩埋。
一条鲜活的人命,轻飘飘地,消散在芜市。
没了。
这念头像淬了冰的针。林小满猛地掀开被子,用冬季睡裙裹住身体,走到阳台。刺骨的冰冷反而让她混乱灼热的脑子清醒几分。
芜市的夜空难得如此干净,几颗寒星疏疏落落地钉在墨蓝色的天幕上,沉默地拱卫着一弯清冷、孤寂的残月。
她仰着头,失神地望着那点微光。
“喵……”一声极轻、带着睡意朦胧的咕哝。
煤球不知何时也醒来了——没有像往常那样好奇地东张西望,也没有试图去够阳台栏杆外可能飞过的夜鸟。
它只是安静地、一步一步地走到林小满脚边。冬夜冰冷的地砖让它圆润的身体微微瑟缩了一下。紧挨着林小满的脚踝,它坐了下来。蓬松的黑色尾巴轻轻一卷,带着体温的、毛茸茸的触感,温柔地缠绕住了林小满冰凉的脚踝。
一人一猫,就这样在冬夜的寒风中,沉默地望向同一片天空,望着那弯清冷的、仿佛能洞穿时光的残月。
“星星月亮能永恒,”林小满的声音飘散在风里,“人却不可。”
这句话,是说给月亮听的,是说给逝者听的,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煤球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它毛茸茸的身体,完全贴在了林小满冰凉的脚背上。那温暖的触感,带着安抚的意味,如此鲜活。
它在。
煤球也仰起了小脑袋,那双在黑暗中清澈明亮的猫眼,不再看林小满,而是顺着她凝望的方向,静静地、专注地,望向天边那弯清冷的残月。
仿佛在用自己的方式,试图理解主人眼中的世界。
风依旧冷,月依旧寒。
此刻,却多了一只……笨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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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噜噜……”
冰冷、浑浊、带着浓重腥味的江水,从西面八方疯狂地挤压过来!争先恐后地钻进鼻孔、耳朵、喉咙!
肺叶像被铁钳狠狠攥住,每一次徒劳的挣扎都让窒息感更甚!身体沉重地向下坠去,黑暗吞噬着意识……
……就这样……沉下去吧……
“——!”
男人猛地从椅子上弹坐起来!他剧烈地喘息着,仿佛刚从深水中被打捞出来。
是梦。又是那个梦。
同一片夜空下,不一样的地方。
海市。
男人坐在阳台的藤椅上,身上只披了件薄薄的居家服。月光清冷如水,洒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向来温润的眉眼此刻显得有些苍白脆弱。
他闭上眼。
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远方。
2008年冬,海市,森林公园。
刺骨的江风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绝望协同冰冷的江水,早己漫过口鼻,渗进骨髓。
“汪!汪!汪汪!”
尖锐而急促的狗叫声,穿透了意识沉沦的迷雾,像一根坚韧的绳索,猛地将他从无边的黑暗里往上拽!
“噗……咳咳咳!”
冰凉的江水呛入气管,剧烈的咳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却奇迹般地唤醒了求生的本能!西肢在刺骨的江水中开始无意识地、挣扎着划动。
混沌的视线里,他似乎看到岸边一个模糊的、小小的金色身影,正对着他疯狂地摇着尾巴,焦急地吠叫着。
那狗脖子上似乎挂着什么东西,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微光。
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那点微光和吠叫声的方向挣扎。冰冷的江水不断消耗着他的体力,意识再次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冰冷粗糙的砾石硌着他的身体。他趴在湿冷的江滩上,剧烈地咳嗽,吐着浑浊的江水。刺骨的寒冷让他浑身颤抖,牙齿咯咯作响。
那只金色的小狗凑了过来,湿漉漉的鼻子小心地碰了碰他的脸颊,带着温暖的气息。它脖子上挂着的不是名牌,更像是一张小小的、金属材质的明信片吊牌。
他颤抖着伸出手,冰冷僵硬的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金属片。借着微弱的天光,他努力辨认着上面刻着的字迹。
“破局者生”
破局……生?!
一股莫名的力量像电流般击中了他麻木的心脏!他急切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翻转了那片小小的金属牌——
反面,刻着的字迹更加清晰,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的灵魂上:
“向死者王。”
落款:LXM。
“L……X……M……”他无意识地呢喃着,冰冷的身体里,仿佛被这简单的字母注入了一丝微弱却无比滚烫的热流。
苏阳睁开眼。
月光如水,温柔地落在他脸上,勾勒出他清俊的侧脸线条。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浓烈到化不开的复杂情绪。
林小满,分明我比他更早遇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