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的吊灯在午夜时分泛着暖黄的光晕,爱莉希雅的粉色发梢沾着未褪的糖霜,在热气蒸腾中像落了一层细碎的星子。
曾霁之将瓷勺搁在餐盘边缘时,金属与陶瓷相碰的轻响惊得她睫毛一颤——她正盯着他握筷的右手腕,那里有道浅褐色的疤痕,在荧光灯下发着淡淡的光。
“这是……”她的指尖悬在半空,像怕碰碎什么易碎的东西。
青年的筷子在面条上顿了半拍,红油顺着面条纹路滑进汤里,荡开细小的涟漪。
他忽然想起十五岁那年,在体校训练后偷偷用冷水冲膝盖,冻得发抖时被教练撞见,劈头盖来的运动毛巾就擦过这道疤。
那时父母寄来的信永远只有半页,写着“不如回家学文化”,墨迹在信纸角落洇成浅灰的云。
“初中时摔的。”他低头咬住溏心蛋,蛋黄在舌尖化开,甜与辣在味蕾上打架,
爱莉希雅的汤匙在碗里搅了两圈,面条卷住午餐肉又滑落。
曾霁之的喉结动了动。
那年省赛前夜,他躲在宿舍被窝里看父亲发来的消息:“你表哥考上大学了,你看看你。”
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着墙上贴满的运动名人的海报,海报边缘被他反复,卷起毛边。
后来他在起跑器前跪下时,膝盖压着护具的钢钉,想的却是如果这次拿不到名次,是不是连体校的床位都要让给别人。“
其实父母……”他突然开口,又猛地闭上嘴。
面条的热气熏得眼睛发潮,他看见爱莉希雅的指尖悄悄蹭过桌沿,往他的方向挪了两厘米。
少女的声音像浸了温水的棉花:“我小时候总觉得,糖霜是世界上最甜的东西。”
她用叉子戳起半块午餐肉,“后来发现,其实最甜的是瑟利亚妈妈每次为我留的那一块草莓蛋糕——但她去世后,我再也没吃到过那么甜的味道。”
曾霁之的筷子“当啷”落在碗里。他想起第一次在首播里看见她,发间别着糖霜星星,笑起来像把所有阳光都揉进了眼睛。
那时他刚跑完一场比赛,手机屏幕上的弹幕刷着“粉色妖精又来撒糖了。”
而他的储物柜里躺着父亲寄来的、装着中药的保温壶,附纸条写着“别把膝盖跑废了”。
“他们觉得跑步是不务正业。”
他忽然盯着碗里的溏心蛋,蛋黄像枚破碎的太阳,“初三那年,我拿了市青少年组季军,回家时听见他们在客厅说‘花钱养了个没用的’。后来我就搬去了体校宿舍,再没回去过。”
爱莉希雅的汤匙“砰”地碰在碗沿。
她看见青年的指节捏得泛白,指甲缝里还留着方才首播时蹭到的面粉——那时他帮她擦发梢的糖霜,指尖掠过她耳尖的触感,此刻还在皮肤上发烫。
她忽然想起自己在蛋糕上画的星星,和他指尖相触的奶油痕迹,像被月光浸过的糖霜。
“所以你才那么拼命练到,可以在水晶联赛冠军?”
她的声音轻得像怕惊飞停在窗台上的麻雀,“就像……把所有嘲笑都踩在起跑器下面?”
曾霁之抬头,撞见她亮晶晶的眼睛。少女的脸颊还沾着未擦净的奶油,在灯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他忽然想起某个冬夜,在训练馆独自加练,落地窗外飘着初雪,跑步机的履带声单调得像心跳。
那时他想,如果有一天能站在最高领奖台,是不是就能让那些声音永远消失——可当金牌挂在脖子上时,胸口空缺的地方,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晰。
“其实……”他忽然笑了,笑得有些苦涩,“第一次看见你首播时,你在做星空蛋糕,奶油抹得到处都是。”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着腕间的疤,“那天我刚被教练骂了,说我起跑反应太慢。
但看着你把星星糖撒在蛋糕上,突然觉得……原来有人可以把生活过得像糖霜一样甜。”
爱莉希雅的耳尖“腾”地红了。
她想起首播时他突然出现在镜头里,高大的身影挡住半个烤箱,却笨拙地帮她扶稳摇晃的裱花袋。
那时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混着烤箱的热气,像夏天冰镇过的草莓汽水。
青年害羞的后仰,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他看见少女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嘴角还沾着半粒没擦干净的糖粒——他突然很想伸手帮她擦掉,像她刚才帮他抹掉手背上的奶油那样。
但指尖刚抬起,就被自己猛地攥成拳头。
爱莉希雅忽然伸手,用纸巾轻轻擦过他嘴角。她的指尖触到他温热的皮肤,触感像触到春天刚融化的溪水。
“以后啊,”她突然别过脸,耳尖红得比碗里的红油更鲜艳,“星空蛋糕,想吃天天给你做。”
窗外的月亮悄悄躲进云里,厨房的吊灯光晕里,两颗心的跳动声比烤箱的“叮”鸣更清晰。
曾霁之望着少女发梢晃动的糖霜星星,忽然觉得,那些年踩过的起跑器、受过的伤、听过的嘲笑,都在这碗火鸡面的热气里,渐渐化作了温柔的甜。
水晶联赛结束后的假期,曾霁之的手机相册里多了三十七条未读消息。
他盯着屏幕上“省队教练”“体育品牌商”的来电显示,手指在“关机”键上悬了三秒,最终转身走进公寓楼后的花田。
格蕾修蹲在花田中央,画本搁在膝头,笔尖正掠过一朵绒毛蓬松的蒲公英——她总说,每朵蒲公英都是星星落在人间的碎片。
“霁之哥哥的小说,还要藏到什么时候呢?”
少女忽然抬头,湖蓝色的眼睛像盛着整个春天的溪水,“上次想去你房间找你玩,可你不在桌子上放了一本草稿。”
青年的耳尖倏地红了。他总在深夜写完训练日志后,偷偷在笔记本上写小故事:一个孤寂的跑者,在最后遇到自己所追寻的那个太阳。
“只是……”他着运动服上的联赛徽章,“那些故事太幼稚了,像小孩子的幻想。”
格蕾修忽然合上画本,指尖沾着的白色颜料在夕阳下泛着微光:“爱莉希雅妹妹说,最美好的故事,都是带着糖的幻想。”她晃了晃画本,封面上画着穿着粉色围裙的妖精,正把星星糖撒向奔跑的少年,“你看,我己经画了扉页哦。”
曾霁之的呼吸忽然停滞。画里的少年穿着与他同款的运动服,发梢沾着蒲公英绒毛,而妖精指尖的糖霜星星,正化作跑道旁的荧光灯。
他忽然想起首播那天,爱莉希雅在蛋糕上画的星星,和他指尖相触的奶油痕迹——原来有些幻想,早己在现实中悄悄发芽。
“格蕾修……”他忽然掏出藏在口袋里的笔记本,封皮边角磨得发毛,“其实我写了很多故事。”
他翻开第一页,纸上是用铅笔勾勒的分镜:少年在缀满星星的跑道上起跑,每一步都踩碎黑暗,“如果做成动画的话,会不会可以爆火”
“会有人觉得像梦一样美。”
身后忽然传来伊甸的声音。红发女人抱着刚摘的玫瑰花束,裙摆沾着蒲公英绒毛。
“上周维尔薇的机器人把烤焦的饼干送给赞助商,对方居然说‘这是充满天才创意的艺术品’——所以霁之,为什么不试试呢?”
曾霁之猛地转身,看见伊甸眼里映着的晚霞,像融化的草莓果酱。
他想起这个总是穿着长裙的女人,曾在他搬来的第一晚,递给他一杯加了蜂蜜的红茶,说“运动服洗干净后会有阳光的味道”。此刻她指尖的玫瑰香气混着格蕾修的颜料味,在晚风中织成一张温柔的网。
“可是动画需要剧本、分镜、配音……”他捏紧笔记本,指节泛白,“我都不太会。”
格蕾修忽然拉住他的手腕,将画本塞进他掌心:“我可以画人设和背景呀!”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上次帮维尔薇画机器人图纸时,她夸我线条像蒲公英绒毛一样柔软呢!”
伊甸笑着从包里掏出平板电脑,屏幕上是某个视频平台的创作者后台:“刚好,我认识几个独立动画人。”
她指尖划过屏幕,停在“原创动画企划”的页面,“而且作为‘天使投资人’,我觉得——”她忽然眨眼,眼角的笑纹像盛着星光的月牙,“让短跑冠军的童话飞上云端,比任何商业合作都更有意义。”
晚风掀起格蕾修的画纸,一张草图飘落:少年与妖精在星空下碰拳,糖霜星星化作漫天流萤。
曾霁之忽然想起首播那天,爱莉希雅在镜头前比心,恰好框住他耳尖的红晕——原来有些故事,早己在相遇时写下序章。
“那……”他忽然抬头,望向公寓二楼亮着暖光的窗户,爱莉希雅的粉色身影正抱着抱枕从窗前掠过,“如果我们开始的话,第一集的标题叫什么呢?”
格蕾修托着下巴思索,笔尖在画本上落下:“就叫《星月下的少年》吧!”她忽然想起什么,掏出手机翻到爱莉希雅的首播回放,“那天的弹幕都说‘妖精的星星是冠军的幸运符’呢!”
伊甸笑着拍了拍两人的肩膀:“那么,下个星期,维尔薇的工作室见——她己经改良了绘图机器人,说要给我们‘量子级的分镜体验’。”
她转身时,玫瑰花瓣落在格蕾修的画本上,像给故事添了抹意外的温柔,“不过先说好,要是机器人把颜料弄得到处都是,我可不负责打扫哦。”
暮色渐浓时,曾霁之站在花田里,望着笔记本上格蕾修画的小插画。
远处传来爱莉希雅的喊声,说烤了新的饼干,声音像浸了蜂蜜的棉花糖。
他忽然觉得,那些藏在抽屉深处的文字,那些在训练馆独自构思的分镜,此刻都在晚风中舒展成翅膀的形状——就像格蕾修说的,每朵蒲公英都是星星的碎片,而他们的故事,正等着被风托向更高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