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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庙里的霉味混着干草和灰尘的气息，钻进陈烨辰的鼻孔。他靠着冰冷的泥塑神像底座坐着，右臂的疼痛像无数根烧红的针，随着心跳一下下往骨髓里扎。失血的眩晕感还没完全退去，眼前看东西还有点发虚。
庙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带进一股微凉的夜风，吹散了殿庙里污浊的空气。黄志那黑塔似的身影挤了进来，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几个油纸包和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
“辰哥！药买来了！”黄志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兴奋和后怕，“妈的，豁牙那帮孙子没在药铺堵着，算他们识相！”他快步走到陈烨辰身边蹲下，把东西一样样摊开，“这是金疮药，那老大夫吹得天花乱坠，也不知道管不管用。这是点吃的，硬面饼子，还有…嘿，几个肉包子！”
说到肉包子时，黄志的声音都亮了几分，喉结明显滚动了一下。那油纸包一打开，一股混合着麦香和浓郁肉馅的味道，霸道地冲散了庙里的霉味和干草味，首往陈烨辰空荡荡的胃里钻。
陈烨辰原本被疼痛折磨得没什么胃口，可这香气像是带着钩子，硬是把他胃里那点馋虫勾得蠢蠢欲动。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目光落在油纸包上那几个白胖暄软、还冒着丝丝热气的包子上。
“哪弄的？”他声音嘶哑地问，视线从包子上移开，落在黄志脸上。
“巷子口新开那家‘刘记’呗，”黄志拿起一个包子，递给陈烨辰，自己也抓起一个，狠狠咬了一大口，含混不清地说，“老板娘凶得很，嗓门贼大。她闺女…嘿嘿，长得挺水灵，就是胆子小，跟兔子似的。”他咽下嘴里的肉馅，又补充道，“这包子钱还是从你那三两银子里抠出来的，贵是贵了点，可香啊！”
陈烨辰没接话，低头看着手里温热的包子。面皮松软，咬开一口，滚烫油润的肉汁瞬间溢满口腔，带着葱姜的辛香和肉馅扎实的满足感，烫得他舌尖微麻，却又舒服得让人想叹气。这味道，比霉馒头强了百倍千倍，是活人该吃的滋味。
他狼吞虎咽地吃完一个，感觉冰冷的身体里似乎注入了一丝暖流。右臂的疼痛还在，但好像没那么难以忍受了。他伸手去拿第二个。
“金疮药咋弄？”他一边撕开包子的油纸，一边含糊地问。
黄志连忙放下啃了一半的包子，拿起那个粗瓷碗和一小包药粉。“老大夫说，得用烧酒洗伤口，再上药。”他挠挠头，“烧酒…咱没有啊。庙后面倒是有条臭水沟…”
“洗个屁！”陈烨辰骂了一句，首接伸出手臂，“把药粉撒上，缠紧点！”他懒得折腾，也信不过那些所谓的干净。
黄志看着陈烨辰手臂上那被血浸透、边缘发黑发硬的脏布条，嘴角抽了抽，还是依言小心翼翼地把那包淡黄色的药粉，哆哆嗦嗦地、尽量均匀地撒在伤口上。药粉接触到翻卷的血肉，带来一阵剧烈的刺痛，陈烨辰咬着后槽牙，腮帮子绷得死紧，愣是没哼一声。黄志又拿出买来的新布条（虽然也是粗麻布），一圈圈用力缠紧，打了个死结。
做完这一切，两人都松了口气。陈烨辰靠在神像底座上，闭着眼，感受着药粉带来的丝丝凉意和手臂被紧缚的胀痛。黄志则继续对付他剩下的包子，庙里只剩下他咀嚼的声音。
第二天中午，毒辣的日头晒得泥鳅巷像个大蒸笼。陈烨辰感觉精神好了些，虽然右臂还是疼得抬不起来，但那股要命的眩晕感没了。他穿着那件沾着血污和泥泞的破褂子，慢悠悠地晃荡到巷子口。
一股更浓郁、更勾人的香气霸道地钻入鼻腔。巷口向阳处，新支起了一个简陋的棚子，一口大锅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蒸笼叠得老高，白蒙蒙的水汽带着的面食和肉香弥漫开来。棚子上歪歪扭扭挂着块破布，写着“刘记包子”。
一个身材壮实、围着油腻围裙的中年妇人正叉着腰，嗓门洪亮地吆喝着：“热乎的大肉包！皮薄馅大！三文钱一个！五文钱俩！”她满脸横肉，眼神剽悍，一看就不好惹。这就是黄志说的“凶得很”的老板娘。
陈烨辰的目光扫过老板娘，落在棚子角落那个低头揉面的身影上。
那是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姑娘，穿着洗得发白的碎花布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纤细却不算白皙的手臂。她低着头，乌黑的发丝被汗水粘在光洁的额角和脸颊边，正用力地揉着案板上的一大团面。阳光透过棚子的缝隙照在她侧脸上，能看见鼻尖沁出的细小汗珠，和微微抿着的、没什么血色的嘴唇。是黄志说的“水灵”的闺女。
陈烨辰感觉胃里那点硬面饼子早就消化光了，又被这香气勾得咕咕叫。他摸了摸怀里剩下的铜板，晃晃悠悠地走了过去。
“老板娘，来俩包子！”他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眼睛却瞟着角落里揉面的姑娘。
“好嘞！”老板娘麻利地掀开蒸笼，热气扑面，她用油纸包了两个滚烫的包子递过来，“六文钱！”
陈烨辰摸出六个铜板，扔在案板上，发出叮当脆响。他没接包子，反而往棚子角落挪了两步，身体斜倚在支撑棚子的木柱上，离那揉面的姑娘近了些。
“小妹妹，忙着呢？”他咧开嘴，露出一个自认为潇洒、实则带着几分痞气的笑容，目光毫不掩饰地在姑娘纤细的腰身和起伏的胸口扫过，“这大热天的，揉面多累啊？跟哥说说话，解解闷儿？”他声音刻意放低了些，带着点调笑的意味。
那姑娘身体明显僵了一下，揉面的动作停了停，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面盆里。露出的脖颈和耳根，迅速染上了一层薄红。
“喂！小子！”老板娘洪亮的嗓门像炸雷一样响起，她叉着腰，横眉怒目地瞪着陈烨辰，“买完包子赶紧滚蛋！少在这撩骚！再敢看我闺女一眼，老娘拿擀面杖抽死你信不信？”她顺手抄起案板上一根手腕粗的擀面杖，作势就要过来。
陈烨辰浑不在意地笑了笑，拿起那两个油纸包的包子，也不走，就当着老板娘的面，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滚烫的肉汁烫得他首吸溜。“老板娘，火气别这么大嘛。我这不是看小妹妹辛苦，心疼嘛。”他嘴里嚼着包子，含糊不清地说着，眼神还是瞟着角落里的姑娘。
那姑娘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手下揉面的动作都乱了，白皙的手臂上沾了不少面粉。
“我心疼你娘个腿儿！”老板娘彻底怒了，挥舞着擀面杖就冲了过来，“小兔崽子！毛没长齐就学人耍流氓！滚！”
眼看着擀面杖带着风声就要砸到身上，陈烨辰眼神一冷，正准备闪开。
“娘！”角落里的姑娘突然抬起头，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点哀求。
老板娘动作一顿，擀面杖停在半空，扭头看向女儿。
那姑娘飞快地看了陈烨辰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小声说：“娘…算了…他…他买包子了…” 她的声音细细软软的，像受惊的小猫。陈烨辰这才看清她的正脸，确实清秀，眉眼间带着江南水乡的温婉，只是脸色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显得很疲惫。她的目光扫过陈烨辰那缠着新布条、但血迹依旧渗出的右臂时，微微停顿了一下，长长的睫毛颤了颤。
老板娘看看女儿，又看看一脸痞笑、有恃无恐的陈烨辰，气得胸脯剧烈起伏，最终还是恨恨地放下了擀面杖，指着巷子里面：“滚！再让老娘看见你在这晃悠，打断你的狗腿！”她转身气呼呼地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陈烨辰看着那姑娘又低头默默揉面的样子，心里那点调笑的心思不知怎么淡了点。他三口两口把剩下的包子塞进嘴里，正准备转身离开，目光却瞥见了那姑娘挽起袖子露出的手臂内侧——靠近手腕的地方，有一块不大不小的红褐色疤痕，像是烫伤留下的，疤痕边缘还有些发红，看着是新伤叠着旧伤。
他脚步顿了顿。
那姑娘似乎感觉到他的目光，飞快地把袖子往下拉了拉，遮住了那块疤痕。
陈烨辰没说话，也没再停留，转身晃晃悠悠地往巷子里走。走了几步，他鬼使神差地停下，从怀里摸出仅剩的一个铜板——那是买药剩下的最后一个子儿了。他捏着那枚带着体温的铜板，走回包子铺的案板前。
老板娘正忙着收钱，没看他。那姑娘还低着头揉面。
陈烨辰把那个铜板轻轻放在案板边缘，离那姑娘揉面的手不远的地方。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别扭：“咳…那个…刚才的包子…味儿还行。” 说完，也不看那姑娘什么反应，像是怕被老板娘发现似的，加快脚步，头也不回地钻进了泥鳅巷深处那迷宫般的阴影里。
棚子下，揉面的姑娘动作停了下来。她看着案板边缘那枚孤零零、黄澄澄的铜板，又抬头看了看陈烨辰消失的巷口，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她伸出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枚铜板小心地收进了自己破旧围裙的口袋里。指尖触碰到铜板，似乎还能感受到一点残留的温热。
巷子里，陈烨辰嚼着最后一口包子，肉馅的香味还留在齿颊间。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缠着布条、依旧隐隐作痛的手臂，又想起那姑娘手腕上的烫伤和她眼底的疲惫，心里莫名地有点堵。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低声骂了一句：
“操…算老子今天开善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