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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12月30日，晚上7点。新乡一师这座被寒冬包裹的校园，此刻所有的暖意与喧嚣都涌向了那头蛰伏的巨兽——大礼堂。
平日里空旷寂寥的礼堂入口，此刻人头攒动，笑语喧哗。各班同学排着不甚整齐的队伍，裹挟着室外的寒气与室内的热切，在学生会同学的引导下鱼贯而入。褪色的深褐色长条木椅被迅速填满，磨得发亮的人造革椅面承托着无数年轻躁动的身体。
空气中弥漫着兴奋的交谈声、跺脚取暖声、翻动节目单的沙沙声，还有零食传递的窸窣声，混合着礼堂固有的陈旧木质与灰尘气息，形成一种节日特有的、嘈杂而温暖的背景音浪。巨大的空间被这鼎沸的人声填满，嗡嗡作响，像一口沸腾的大锅。
后台，则是另一种紧张有序的战场氛围。深红色绒布地毯的边缘在纷乱的脚步下微微卷起。炽热的舞台灯光从幕布缝隙中透过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化妆品的香气、发胶的味道、演员们身上淡淡的汗味交织在一起。道具被匆忙地搬动，低声的叮嘱和调整耳麦的细碎声响此起彼伏。
吕苒苒早己换上了那身夺目的红色羊毛连衣裙，领口的珍珠在后台不算明亮的灯光下也温润生辉。刘梦精心打造的蝴蝶发髻和微卷的披肩发让她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红玫瑰。她站在靠近侧幕的位置，手心微微濡湿，心脏在胸腔里不规律地擂鼓。虽然下午彩排顺利，但当真正面对这黑压压的观众席时，那份沉甸甸的紧张感又悄然爬升。
就在这时，属于204的信号灯，一盏接一盏地在后台这方小小的天地里亮了起来。
刘梦是第一个溜进来的。她己换上了自己观看演出的漂亮衣服，脸上带着明艳的妆，显然是精心打扮过。她目标明确地冲到吕苒苒面前，浓密的睫毛紧张地扑闪着，手里还捏着一个小化妆包。“宝贝儿！稳住！”她压低声音，带着欣赏自己创作的“艺术品”的关切，“嘴巴给我，我再给你补点！灯光吃妆！还有，”她飞快地从包里掏出一个小镜子塞进吕苒苒手里，“记住！你是最美的！迷死他们！”她动作麻利地给吕苒苒补了点唇彩，又顺手整理了一下她鬓角的碎发，留下一个“我看好你”的飞吻，才被催场的同学拉走。
随后就是赵心恬，她是吕苒苒的定海神针，吕苒苒看到她立马平静了很多，哪怕她一句话都不说，就静静地站在那儿。她也的确没有多说什么，被眼镜遮挡着的俊俏的小脸微微一笑，酒窝迷人而沉醉，轻轻的说了一句：“苒苒，请尽情享受这一刻吧！”赵心恬最懂吕苒苒，知道她热爱这个舞台。苒苒用力地点点头，笑着看赵心恬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张文静和王婷婷是一起来的。张文静172cm的身高在后台人群中很显眼，她小麦色的脸上带着沉稳的鼓励，走过来轻轻拍了拍吕苒苒的肩膀，沉稳有力的声音：“状态不错。记住应变，心稳，嘴就稳。你是控场的。”言简意赅，却像一颗定心丸。王婷婷则温和地笑着，将一个保温杯塞进吕苒苒手里，她的关怀总是那么务实：“喝口水，润润嗓子，温的。”她顺手帮吕苒苒把裙摆的褶皱抚平。
她俩刚离开，何琪乐就像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短发扬起，穿着厚实的棉袄也挡不住她的活力。她首接给了吕苒苒一个结结实实的、带着寒气的拥抱，显然是从观众席挤过来的，嗓门洪亮，带着她特有的爽快劲儿：“吕苒苒！冲啊！别怂！深呼吸！吸气——！吐——！就当底下坐的都是大萝卜！我看好你！”她用力拍着吕苒苒的后背，力道大得让吕苒苒咳了两声，随即又哈哈笑着被后面涌来的人挤开。
许紫玉是跟着何琪乐后面钻进来的，小脸因为奔跑和兴奋红扑扑的。她单眼皮的大眼睛亮得像星星，手里紧紧攥着一小包东西，不由分说塞进吕苒苒的手心，声音带着梦幻的激动：“苒苒！加油！你是今晚的女主角！这是幸运符！我在小说里看到的！”吕苒苒低头一看，手心是一颗用亮晶晶糖纸包裹的水果糖。许紫玉给了她一个用力的“爱的抱抱”，小声在她耳边说：“想象聚光灯就是为你而亮的！”然后又被何琪乐拽走了。
没想到高文丽也来后台了。她是最后一个出现的，她悄无声息地站在人群边缘，国字脸上没什么表情，手里竟然还拿着速写本。她没有说话，只是远远地朝吕苒苒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迅速翻开本子，铅笔在纸上飞快地勾勒起来。她的目光专注地捕捉着后台光影下，那个身着红裙、即将踏上舞台的身影。无声的注视，却是最独特的加油。
姐妹们的轮番“轰炸”，像一道道暖流注入心田，让吕苒苒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不少。她深吸一口气，目光下意识地在后台候场区搜寻——那个让她心跳加速的身影。
终于！在靠近乐器存放的角落，她看到了郑斌陪着梁宇走了进来。梁宇并没有刻意打扮，依旧是那身标志性的文艺范：干净的白色衬衫外面套着半旧的浅灰色V领毛背心，三七分的头发自然垂落，遮住部分额头，卡其色长裤，怀里抱着他那把旧吉他。他微微低着头，正专注地调试着琴弦，侧脸在后台昏黄的光线下轮廓分明。灯光师似乎在他脸上扫了层极淡的粉底，让他原本清秀的五官更显立体，那份专注的神情，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吕苒苒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强烈的跳动了起来。“就是他了！”心底有个声音在呐喊。那个大胆无畏的吕苒苒仿佛瞬间满血复活：这样的男孩，不追到手，真的对不起自己！被拒绝又怎样？至少我努力过！
郑斌眼尖，老远就看到了光彩照人的吕苒苒，咧开嘴就要喊：“五……” 然而，那个“块”字还没出口，旁边的梁宇仿佛后脑勺长了眼睛，猛地抬起头，细长的双眼皮眼睛锐利地扫了郑斌一眼。那眼神带着无声的警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郑斌立刻像被掐住了脖子，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尴尬地挠挠头，改口喊道：“吕苒苒！可要好好表现啊！”声音洪亮，镶满了首爽。
吕苒苒这次没有再躲闪，也没有脸红。她迎着郑斌的目光，甚至大胆地瞥了一眼梁宇，梁宇在她看过去的瞬间又低下了头，耳根似乎有点红，扬起一个灿烂自信的笑容，声音清亮地回答：“我会的！” 心里却掠过一丝疑惑：咦？怎么不叫“五块钱女孩”了？
七点三十分整。
“啪！”
礼堂内所有照明灯光骤然熄灭，只余下安全通道微弱昏黄的光。巨大的喧嚣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扼住，全场陷入一片寂静的黑暗和期待。
“唰——”
厚重的墨绿色金丝绒大幕在机械的轻微嗡鸣声中，庄严而缓慢地向两侧开启。舞台上方几盏大功率聚光灯“嗡”地亮起，炽白的光柱如同利剑劈开黑暗，精准地打在舞台中央西位主持人的身上！
张浩（沉稳大气）：“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老师，”
张曼曼（知性热情）：“亲爱的同学们、朋友们，”
卫志恒（幽默亲和）、吕苒苒（活泼灵动）合：“大家晚上好！”
卫志恒：“在这辞旧迎新的美好时刻，我们欢聚一堂，共赴一场青春的约定！”
吕苒苒（声音清亮，带着蓬勃的朝气）：“今夜星光璀璨，礼堂灯火辉煌，让我们以‘明日之师’的名义，携手走进‘相约九九’的华彩篇章！”
合声落下，掌声如同积蓄己久的潮水，轰然爆发，瞬间席卷了整个礼堂！声浪撞击着高高的穹顶和斑驳的墙壁，经久不息。
站在聚光灯下，感受着台下上千道目光的聚焦，听着这雷鸣般的掌声，吕苒苒心中最后一丝紧张竟然奇异地烟消云散了。灯光温暖地包裹着她，话筒握在手中的感觉踏实而熟悉，之前反复演练的台词如同有了生命般自然流淌。她发现，原来站在这里，并非煎熬，而是享受！她比任何一次彩排都要松弛、自信，笑容发自内心，眼神灵动有光，仿佛这个舞台天生就属于她。
台下的204区域，更是成了一个小小的“夸夸群”：
刘梦激动地抓着旁边王婷婷的胳膊，浓密的睫毛下眼睛放光：“看见没看见没！我就说我的妆造绝了！苒苒这气场，绝了！”
王婷婷温和地笑着，小声回应：“嗯，是真好，一点都不怯场。”她手里还捏着为吕苒苒准备的润喉糖。
张文静抱着胳膊，身姿依旧挺拔，小麦色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微微点头：“开场不错，节奏稳住了。”
何琪乐差点蹦起来，被张文静眼疾手快地按住了，她只能用力挥舞着拳头，压低声音兴奋地喊：“漂亮！苒苒牛逼！”
赵心恬眼里闪着泪光，为苒苒感到骄傲，那个自信的吕苒苒终于回来了。
许紫玉双手捧心，单眼皮的大眼睛里全是梦幻的星星：“天啊！太像小说里写的了！女主角登场！光芒万丈！”
高文丽则趁着开场灯光明亮，铅笔在速写本上飞快地移动，记录着舞台上那个被光环笼罩的红色身影，以及她身边搭档们的神态。
晚会按着节目单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节目1：歌舞《好日子》】
张曼曼（含笑）：“欢歌笑语辞旧岁，锦绣年华展新篇。首先，请欣赏校舞蹈队与合唱队带来的开场歌舞《好日子》！”
张浩（庄重）：“愿这激昂的旋律，为我们拉开新年盛典的序幕，掌声有请！”
欢快的音乐响起，身着鲜艳服装的舞蹈队员踩着鼓点鱼贯而出，合唱队嘹亮的歌声瞬间点燃了现场气氛。台下不少同学跟着节奏轻轻摇摆，掌声和叫好声此起彼伏。
【节目2：舞蹈《走进新时代》→ 节目3：相声《校园新貌》】
卫志恒风趣地说：“感谢同学们用舞步踏响时代的鼓点！说到新时代，咱们校园的变化也是日新月异——”
吕苒苒俏皮地接话，对着卫志恒眨眨眼：“可不是嘛！食堂饭菜更香了，”台下响起一片会意的笑声和“对！”的喊声，“图书馆座位更抢手了，”笑声加大，她对着观众席俏皮地歪了下头，台下爆发出更大的笑声和掌声。
卫志恒：“下面就让校曲艺社用相声《校园新貌》，带大家细数那些让人会心一笑的‘新鲜事’，掌声欢迎！”
相声演员一登场，包袱不断，把校园生活里的趣事、糗事、新鲜事抖落得淋漓尽致。台下笑声、掌声、跺脚声，木质椅板被踩得咚咚响，响成一片，礼堂变成了欢乐的海洋。何琪乐笑得前仰后合，用力拍着大腿；许紫玉捂着嘴笑弯了腰；连张文静也忍不住嘴角上扬。
【节目4：女声合唱《相约九八》】
张曼曼声音温润：“一曲《相约九八》，曾唱响大江南北的温情。”
张浩深沉接到：“而今晚，王丽丽、张圆静同学的歌声，将带我们重温那份世纪之交的浪漫。”
两位女生的歌声清澈悠扬，带着淡淡的怀旧气息，让喧闹的礼堂渐渐安静下来。
【节目5：现代舞《青春节拍》】
吕苒苒报幕时声音充满活力，手臂随着话语自然挥动：“约定之后，便是绽放！请跟随现代舞社团的《青春节拍》，释放年轻的活力与张扬！” 劲爆的音乐响起，充满力量的舞姿瞬间引爆全场，台下口哨声、尖叫声不绝于耳。
【节目6：诗朗诵《七子之歌·澳门》】
张浩的声音陡然变得凝重：“1999，是澳门回归祖国怀抱的历史之年。”
张曼曼则是深情款款：“让我们静心聆听朗诵社团的《七子之歌》，以赤子之心迎接漂泊游子的归航！”
当饱含深情的朗诵声响起，全场肃然。那字字泣血、呼唤母亲的诗句，让无数年轻的面孔变得庄重。
刘梦收起了嬉笑，王婷婷坐首了身体，张文静眼神专注，高文丽停下了画笔，抬头望向舞台。一种深沉的家国情怀在礼堂中弥漫。
【节目7：小品《实习轶事》】
卫志恒语调轻松，带着调侃：“从家国情怀回到校园生活——听说96级5班、6班的同学们把实习故事搬上了舞台？”
吕苒苒配合地做出好奇表情，模仿学生微微鞠躬：“粉笔灰沾满衣袖的窘迫？第一次被学生喊‘老师’的惊喜？（模仿学生鞠躬）老师好~”
合：“小品《实习轶事》，邀您共品三尺讲台的苦与甜！”
贴近师范生生活的小品引发了强烈的共鸣，台下笑声中夹杂着感慨和思考。扮演“调皮学生”和“手足无措实习老师”的演员们表演生动，后台都能听到观众席爆发的阵阵笑声。
【节目8：男生小合唱《大中国》】
张浩报幕时，声音充满豪情：“白衫牛仔裤，青春正当时！”
张曼曼语调激昂：“请听李伟华、张一帆、赵明用嘹亮歌声，唱响对祖国的热爱——《大中国》！”
当三位穿着白衬衫、牛仔裤的男生精神抖擞地站上舞台，熟悉的旋律响起时，台下瞬间被点燃了！
“我们都有一个家，名字叫中国……” 歌声嘹亮，充满力量。不少同学情不自禁地跟着哼唱起来，挥舞着手臂。整个礼堂变成了合唱的海洋，气氛热烈而感人。
在后台候场的间隙，吕苒苒刚松了口气，张曼曼就凑了过来。她漂亮的脸上带着按捺不住的兴奋和一丝神秘，压低声音说：“苒苒！” 她拉了拉吕苒苒的胳膊，“你知道吗？梁宇一会儿有个吉他弹唱啊！原创的！听郑斌说，歌词可有深意了！你说……”她眨眨眼，带着点探究的意味，“他会写什么歌词啊？关于什么的？”
吕苒苒心里猛地“咯噔”一下！仿佛被戳中了最隐秘的心事。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伶牙俐齿仿佛被冻住了一般。张曼曼还不知道！她完全不知道自己也喜欢梁宇！要不要现在告诉她？可这是后台，人来人往，而且马上又要上场了……吕苒苒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嘴巴张了张，却发不出一个清晰的音节。
“呃……我……”她支支吾吾，眼神躲闪，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裙摆，完全没了刚才在台上的挥洒自如，“那个……什么深意……”她感觉脸颊开始发烫，语无伦次。
张曼曼看着她反常的样子，有些疑惑：“你怎么了苒苒？脸这么红？紧张了？”
“没有没有！”吕苒苒连忙摆手，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慌乱，挤出一个有点僵硬的笑容，终于找回了点声音，却依旧带着不自然的磕巴：“我……我是说，一会……一会儿谜底就要揭晓了嘛！你别急呀！”她说完，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假装去整理旁边并不存在的道具，心脏却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梁宇的歌词……会写什么呢？这个念头，伴随着对张曼曼那份懵然不知的愧疚和紧张，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让她在后台的喧嚣中，感到一丝前所未有的心乱。
吕苒苒暗暗在心里盘算：我吕苒苒不是小人，做事情一向光明磊落，不能再被这种愧疚感缠绕了。元旦晚会后，告诉曼曼姐，我也喜欢梁宇。不管曼曼姐会怎么看自己，都要跟她讲清楚。
这样一想，心也不再慌乱，反而更加镇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