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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植物园去的路比想象中难走。曾经的街道被倒塌的楼宇切成一段段的，钢筋像暴露的骨头支棱着，汽车残骸锈成了暗红色的疙瘩，轮胎早就被风化得只剩网状的纤维。赵建国的金属拐杖每敲一下，都会惊起几只灰扑扑的飞鸟，它们扑棱着翅膀掠过断壁，影子在地上晃了晃，又消失在灰蒙蒙的天际。
阿明走在前面开路，用捡来的铁棍拨开挡路的碎玻璃和扭曲的铁皮。他今年十七岁，在废墟里活了十年，早就练就了一身避开危险的本能——哪里的楼板踩上去会塌，哪段墙根下可能藏着流浪狗，他都一清二楚。
“慢点。”赵建国在后面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喘息，“前面那个转角，2168年被航弹炸过，地基是空的。”
阿明愣了一下，停住脚步。他知道那里危险，却不知道具体的年份和原因。这些废墟对他而言，只是生存的场所，而对赵建国这样的老兵来说，每一块砖瓦都刻着战争的日期。
“您怎么记得这么清楚？”阿明回头问。
赵建国拄着拐杖，站在一片倾斜的墙面前，墙面上还留着模糊的弹孔。“那次我在柏林外围，负责通讯中继。”他指着墙面上的一个大洞，“就是这颗航弹，把我们的信号塔炸塌了，十五个兄弟埋在下面，只刨出来三个。”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但阿明看见他握着拐杖的手，指节都捏白了。
两人绕开那段危险的墙，走进一条狭窄的小巷。巷子里堆着高高的垃圾山，散发着腐败的气味。阿明捂着鼻子往前走，忽然听见一阵微弱的哭声，像只受伤的小猫。
“有人。”他停下脚步，示意赵建国安静。
哭声是从一个倒扣的铁皮桶后面传来的。阿明握紧铁棍，慢慢走过去，猛地掀开铁皮桶——里面缩着个小女孩，最多七八岁，穿着件过大的防护服，脸上沾满了污泥，只有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像受惊的小鹿。
“别...别打我。”小女孩用德语哭喊着，把怀里的半块发霉面包抱得更紧了。
阿明愣住了。他想起十年前的自己，也是这样躲在角落里，怀里揣着父亲最后塞给我的一块糖，害怕得浑身发抖。
赵建国走过来，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我们...不打你。”他用生硬的德语说，从背包里掏出那半块压缩饼干，递了过去，“吃这个。”
小女孩警惕地看着他，又看了看阿明，犹豫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接过饼干，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饼干太干，她噎得首咳嗽，阿明赶紧从自己的水壶里倒出一点水，递到她嘴边。
“你叫什么名字？”阿明问。
“莉娜。”小女孩含着饼干，含糊地回答，“我...我爸爸妈妈昨天去找吃的，没回来。”
阿明的心沉了一下。“没回来”，在这废墟里，是再明白不过的意思。
赵建国叹了口气，摸了摸莉娜的头：“跟我们走吧，我们要去一个安全的地方，那里...能种出吃的。”他指了指刚才种下种子的方向，像是在对自己说，也像是在对莉娜保证。
莉娜眨了眨眼，看了看赵建国空荡荡的裤管，又看了看阿明手里的铁棍，突然点了点头。她从铁皮桶后面爬出来，小手紧紧抓住了阿明的衣角，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三个人继续往前走。莉娜走在中间，左手牵着阿明，右手被赵建国牵着。老人的步伐还是很慢，但阿明觉得，他的脚步似乎比刚才稳了些。
阳光透过巷子上方的断壁，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阿明低头看着莉娜沾着污泥的小脚丫，又看了看前面赵建国蹒跚的背影，突然觉得，这趟去植物园的路，好像不再那么漫长了。他甚至开始想象，在那个地下温室里，月尘稻种子发了芽，绿油油的，像一片小小的草原。而他们三个，还有那些可能遇到的、和他们一样在废墟里挣扎的人，围坐在草地上，分享着收获的粮食，再也不用为了半块饼干而互相提防。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阿明压了下去。太傻了，他想，战争把人都变成了野兽，哪里还有什么草原和分享。
但他牵着莉娜的手，却不自觉地握紧了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