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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建国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用金属拐杖在脚边的瓦砾堆里扒拉了几下，清出一块巴掌大的空地。“试试？”他把金属盒递过来，黑土的潮气混着某种植物的清香漫出来，阿明下意识地接过来，指尖触到盒壁的冰凉，像握住了一块凝固的春天。
老人没再多说，自顾自地用拐杖尖刨着地面的碎石。他的动作很慢，每一下都要停顿片刻，额角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在满是灰尘的皮肤上冲出两道浅痕。阿明看着他空荡荡的裤管随着动作轻轻晃动，突然想起去年冬天在地铁隧道里见过的一个美国老兵，也是少了一条腿，蜷缩在角落，怀里抱着支生锈的步枪，像抱着唯一的亲人。
“你腿...”阿明想问是怎么没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废墟里的人，谁身上没有几道见不得人的伤疤？问出来，像在揭人结痂的伤口。
赵建国却不在意，喘着气笑了笑：“月球，2149年。”他抬起头，看向灰蒙蒙的天空，眼神飘得很远，“氦-3矿区争夺战，被自家的炮弹误伤。”他顿了顿，用拐杖敲了敲地面，“那时候傻，觉得为了‘国家’，丢条腿算什么。”
“现在呢？”阿明追问。他把黑土倒在空地上，用手摊平，土粒从指缝漏下去，像细小的黑雨。
“现在觉得，”老人低头看着他的动作，声音轻了些，“该为‘人’留点东西。”他从阿明手里拿过那粒月尘稻种子，指尖颤巍巍的，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你看这种子，在月球的真空里能活，被辐射照过也能活，它不管你是中国人、美国人，还是德国人，只要给点土，就能生根。”
种子被轻轻埋进黑土里，赵建国用手掌拍了拍，动作温柔得不像个打了一辈子仗的老兵。阿明蹲在旁边，看着那片小小的黑土，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像是在荒芜的沙漠里，突然看到了一汪泉水。
这时，远处传来几声枪响，断断续续的，在废墟里荡开回音。阿明瞬间绷紧了身体，手摸到腰后那把捡来的短刀。这是常态，为了半块饼干，为了一个能遮风的角落，甚至为了毫无意义的争吵，都可能有人拔枪。
赵建国却很平静，只是把金属盒收进背包，拍了拍阿明的肩膀：“别怕，是拾荒者内讧。”他指了指西边，“我们往那边走，有个废弃的植物园，据说地下温室还没塌，能挡挡辐射。”
阿明犹豫了一下。跟着一个陌生的中国老兵走？在这人人为己的废墟里，信任是最奢侈的东西。但他看了看那片刚种下种子的黑土，又看了看老人胸前那枚锈迹斑斑的徽章，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他站起身，帮赵建国拎起那个沉重的帆布包。包里除了那盒黑土，还有半块压缩饼干，一个缺了口的军用水壶，以及一本用塑料布包着的小册子。阿明不小心碰到册子，硬邦邦的，像是本相册。
“走了。”赵建国拄着拐杖，率先迈步。金属管敲击地面的“笃笃”声，在空旷的废墟里格外清晰，像在敲一种缓慢的鼓点。
阿明跟在他身后，一步一回头地看着那片黑土。风又起来了，卷起地上的灰尘，迷了他的眼。他揉了揉，再看时，那片小小的黑土己经被风吹来的碎石半掩住，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但他知道，那里埋着一粒种子。一粒从月球来的，能在废墟里生根的种子。
就像他心里，某个早就被战争碾碎的东西，似乎也跟着那粒种子，悄悄发了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