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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队在一片扭曲的钢筋丛林里迷了路。正午的太阳明明挂在天上，却像蒙着层灰布，照在身上没有丝毫暖意。阿明下车查看地形，脚下的水泥碎块突然松动，露出下面深不见底的裂缝，裂缝里传来微弱的呜咽，像有人困在底下。
“是孩子的声音。”莉娜趴在裂缝边，用手拢住耳朵。声音断断续续的，夹杂着咳嗽和啜泣，还有种奇怪的摩擦声——像指甲在刮水泥。阿明找来根断裂的钢管，顺着裂缝往下探，探到三米深时，钢管突然被什么东西抓住，传来急促的拉扯。
拽上来的是个约莫十岁的男孩，浑身沾满黑泥，只有眼睛亮得惊人，像两簇在深潭里燃烧的小火苗。他手里死死攥着半块发霉的面包，面包里嵌着颗东西，在昏暗里泛着微光——是粒月尘稻的种子，外壳的锈纹己经磨得快看不见了。
“我妹妹还在下面。”男孩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指着裂缝深处，“她发烧了，我想找水，就掉下来了……”他突然把那半块面包往阿明手里塞，“这个给你们，换点水，哪怕一口……”面包上的霉斑蹭在阿明手背上，又冷又黏，像块腐烂的皮肤。
裂缝底下藏着个临时挖的地洞，是用破碎的预制板搭的，仅能容下两个孩子。男孩的妹妹蜷缩在最里面，脸颊烧得通红，嘴唇干裂得像干涸的河床，嘴里却在喃喃着什么。莉娜凑近了才听清，是“稻穗……黄澄澄的……”
地洞的角落里，堆着十几个空罐头盒，每个盒底都铺着层薄土，土里埋着各种东西：有玉米粒，有麦粒，甚至还有几粒葵花籽，都是些在末世里能找到的、勉强能称为“种子”的东西。男孩说，这是他们的“粮仓”，是爸妈死前留给他们的，“我每天给它们浇水，用舌头舔过的水，它们要是长出来了，妹妹的病就好了。”
莉娜把最后半瓶过滤水分给女孩，女孩却不喝，只是盯着培育箱里的双生种幼苗，眼睛里的光渐渐亮起来。“是会发光的稻子……”她伸出烧得滚烫的手，想去碰叶片，却被男孩拦住，“别碰坏了，那是活的希望……”男孩的声音里带着不属于他年龄的郑重，像在守护一件圣物。
地洞外的雪越下越大，碎块堵住了大部分光线，洞里渐渐暗得像口深井。阿明把培育箱放在女孩身边，双生种的红银纹路在黑暗里格外清晰，像两条温柔的蛇，在幼苗周围盘旋。奇妙的是，女孩的体温似乎激活了幼苗的生长，根须在培养基里快速蔓延，叶片舒展的“沙沙”声，成了地洞里唯一的活气。
“我爸妈是农民。”男孩借着幼苗的光，在地上画着什么，“他们说，只要有一粒种子能发芽，这片地就不算死。炮弹来的时候，我爸把种子塞进我嘴里，说咽下去，别嚼，到了安全地方再吐出来……”他画的是片稻浪，线条歪歪扭扭，却能看出的穗子，“这是我梦里的样子。”
第五天，女孩的烧还没退，带来的药己经吃完了。莉娜发现双生种的幼苗有些蔫，培养基里的水分快没了，而地洞外的积雪化成的水，毒素浓度高得吓人。男孩突然跪在培育箱前，用冻裂的手拍打自己的脸，“都怪我没用，找不到干净的水……”他的眼泪滴在幼苗上，叶片竟微微颤动了一下。
阿明突然想起赵建国笔记里的记载：极端情况下，人类的唾液可以作为临时营养液，里面的酶能促进种子活性。他让莉娜收集大家的唾液，小心地滴进培养基。男孩看着他们，突然也学着样子，把唾液吐进手心，颤抖着往培育箱里倒，“我也有，我的也能用……”
奇迹在深夜发生。双生种的幼苗在混合唾液的滋养下，突然抽出新叶，叶片上的红银纹路渗出细小的液珠，像凝结的露水。莉娜试着把液珠滴进女孩嘴里，女孩的咳嗽竟渐渐轻了，烧也退了些。更惊人的是，幼苗的根须穿透培养基，往男孩画的稻浪图案里钻，在地上钻出细小的孔，孔里渗出的水，毒素浓度竟低了一半。
“是种子在救我们。”男孩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他把脸贴在地上，听着根须钻土的声音，“我爸妈说得对，它们是活的，它们知道我们需要什么。”
离开地洞那天，雪停了。男孩背着妹妹，手里捧着培育箱，箱里的双生种己经结出了新的种子，比上次多了五粒。阿明把铁皮盒里的月尘稻种分了一半给他们，“往南走，那里有我们的人，他们会教你们怎么种。”男孩把新结的种子塞进阿明手里，“这个你们带在路上，它们认识我，也会认识你们的。”
车队驶远时，阿明从后视镜里看，那两个小小的身影还站在原地，男孩举着培育箱，让阳光照在幼苗上，红银纹路在雪地里闪着光，像给这片绝望的土地插了面小小的旗。
莉娜在“根脉录”的新页上，画了那个黑暗的地洞，洞底画着株发光的幼苗，幼苗的根须缠着两个孩子的手。她用炭笔在旁边写了很长一段话，说种子的力量从来不是凭空长出粮食，而是在最煎熬的时刻，让人们相信自己还能被拯救，相信手里攥着的那点微光，终能燎原。
车窗外的风里，还带着雪的寒意，却似乎多了点什么。阿明摸出男孩给的新种子，外壳的红银纹路在掌心发烫，像两颗小小的心脏在跳。他知道，这些种子记住了地洞里的黑暗，记住了孩子们的祈祷，记住了人类在绝境里不肯放弃的温度，而这些记忆，会跟着它们落地、生根，长成比任何苦难都更坚韧的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