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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熙院那扇关死了的门板，并没能替林晚晚挡住外界的汹涌暗流。
第二天清晨，她才被宝婵怯生生唤醒：“小姐……外面……外面都在传……”
林晚晚一夜几乎未眠，眼底带着浅浅青痕。她打开门，院子里伺候的两个梳头小丫头垂着手缩在角落，大气不敢出。负责洒扫的粗使婆子捏着大竹扫帚，扫地的动作放得极轻，只“沙沙”几不可闻的声响，眼神却像生了钩子，时不时往主屋这边剐一眼。
门廊下，放着两套崭新的绫罗襦裙，一套嫩柳色，一套海棠红，料子是上等的云锦，压着精致的苏绣花纹，显然是王妃那边赏下来的“体面”。旁边还搁着个三层大食盒，盖子紧闭，透出一股过分浓郁的脂粉气般的甜香。
管事的崔嬷嬷带着两个低眉顺眼的丫鬟就杵在院门口，脸上是标准的、带着距离的恭敬笑容，衬着那身一丝不苟的深青府绸夹袄，活像嵌在门框里的画皮。
“世子妃安好，”崔嬷嬷微微屈膝，声音平板得像尺子量过，“王妃体恤，听闻昨晚书房……不太清净，怕惊扰了您。特意吩咐老奴送些新制的衣裳头面和几样点心来。王妃说，今日您就不必去正院请安了，好好在春熙院静养几日便是。”她身后的丫鬟适时上前一步，将那食盒的盖子掀开一道缝隙。
一股腻人的甜香混杂着糕点的油润气息轰然涌出。
桂花糕、如意卷、糖莲子……全是些甜得发齁、粘得拉丝的东西，甜气里还夹着药材的微苦，显见是“压惊”兼“补身”的官样文章。
林晚晚目光在那绫罗裙上滑过，又落在食盒里甜腻的点心上，指尖蜷了蜷。她垂着眼，没露出什么表情，只规规矩矩还了一礼：“谢母妃恩典，有劳崔嬷嬷。”
崔嬷嬷脸上纹丝不动：“王妃还有句话捎给世子妃：‘新入门的媳妇子，原该知晓些府里的规矩。镇北王府不比寻常商贾之家，更不是云梦泽外的水乡村镇。世子素来口味金贵清淡，日常饮食，一饮一啄都要精细，切忌再弄些乡野鄙陋物，粗鄙腥膻污了贵人的口鼻，更是坏了府里清净。望你好生思量，莫要自作主张。’”
“乡野鄙陋物……粗鄙腥膻……”林晚晚在心里缓缓咀嚼着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冰碴子，带着王府的凉薄，精准地砸在她带来的那碗鱼头汤上。看来，昨夜书房那碗汤，不仅砸翻了世子的桌子，更是狠狠落了王府主母的面子。
王妃的话，敲打得不留半分情面。崔嬷嬷说完，微微欠身，也不再多言，领着人便退了出去，仿佛多留一刻都会沾上她这“鄙陋”之人的晦气。
门一合上，宝婵的眼泪就下来了：“小姐……她们……她们这是要活活憋死我们在这院子里啊！连送来的东西都……都像在喂鸟儿……”她看着那堆新衣和甜腻的点心，只觉得嗓子眼都堵得慌。
林晚晚没说话，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道缝隙。
院墙很高。院门口影影绰绰，至少有两个身材健壮的婆子杵在那里，像两尊石墩子。显然，说是“静养”，实则是变相的软禁和监视。
她回身，目光平静地在宝婵哭花的小脸上扫过，落在墙角那只藤箱上。
契约上冰冷的条款在脑中滑过——三年为期，安守本分，期满即可带走丰厚嫁资，从此山高水远。
可如今……世子像座随时会喷发的火山，王妃又首接撕开了她那层“新媳妇”的粉饰，露出了冰冷嫌恶的底色。
这王府，绝非安身之所。那份契约的效力，在真正翻脸时，又能抵多少斤两？
她走到那只不起眼的藤箱旁，掀开盖子，手指抚过里面叠放整齐的灰布旧衣，落在那个沉甸甸的粗布钱袋和叠好的劣质路引上。指尖传来的粗糙触感带来一丝奇异的镇定。
“宝婵，”她开口，声音不高，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哭没用。她们送这些，我们就只能吃这些？”
宝婵抽噎着抬起头，泪眼婆娑：“那……那还能怎么办？”
林晚晚轻轻勾了勾唇角，眼底却没什么笑意：“院子是死的，人是活的。软禁就软禁好了，”她走到那食盒前，捏起一块点缀着干桂花的甜糕，掰开一小角，“谁说咱们就不能自己……开开小灶？”
宝婵瞪大了眼：“开……开小灶？小姐，这……这不又招她们眼吗？万一被发现……”
“眼？”林晚晚将那小块糕点丢回盒子，指尖还沾着一点甜腻的糕屑，“她们的眼盯的是我们守不守规矩，吃不吃她们送来的甜得腻死人的东西。至于……”她顿了顿，看向窗外墙根下那片略显荒芜、长着几丛狗尾巴草的土地，“在这院子里，我们‘弄’点自家院里的时鲜野味儿尝鲜，是守着本分无聊消遣，也算粗鄙腥膻得恰到好处，能碍着谁呢？”
春熙院偏僻冷清，好处是墙根下竟不知何时遗落了些没人留意的种子，生出了几丛蓬勃异常的……野荠菜和几株略显瘦弱但倔强的……小葱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