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文门大街的喧嚣和焦糊味似乎被高高的院墙隔绝了。隔壁那条死胡同深处的破败小院,静得可怕。院墙塌了半边,荒草长得有半人高,几间摇摇欲坠的破屋子门窗歪斜,挂满了蛛网。
田尔耕亲自坐镇,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几十个番子打着火把,将这小院围得苍蝇都飞不出去,正一寸一寸地翻找,连耗子洞都用铁钎捅了又捅。
“大人!这边有发现!”一个番子在倒塌的灶房里喊了一嗓子。
田尔耕精神一振,立刻冲了过去。灶房塌了大半,在一堆碎砖烂瓦和厚厚的浮土下面,番子们扒拉出一个被烟火熏得漆黑的瓦罐。
瓦罐口用黄泥封着,敲开泥封,里面竟然不是金银,而是一卷卷用油布仔细包裹着的账册和信笺!田尔耕的心跳瞬间加速,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卷,就着火把的光亮展开。
泛黄的纸张上,密密麻麻记录着看不懂的符号、日期和一些地名、人名缩写,间或夹杂着一些货物的名称和数量:辽东老参 X斤、东珠 X匣、上等貂皮 X张…而接收方的代号,赫然正是一个刻板的“山”字!
“是暗账!”田尔耕激动得手都有些抖。虽然看不懂全部,但这绝对是“万利当铺”或者说“山主”经营地下走私、特别是通往辽东黑市的铁证!这可比钱串子的口供实在多了!
“继续挖!仔细点!”田尔耕声音都变了调。
番子们干劲更足了,很快又在破院角落一个看似天然的石板下,发现了一个不大的暗格。暗格里没有账册,只有一个小巧的紫檀木盒。
田尔耕屏住呼吸,打开木盒。里面没有珠宝,只有几块大小不一、形状各异、质地温润的…玉牌?不,更像是某种信物。其中一块玉牌,通体洁白,正面雕刻的图案,让田尔耕瞳孔骤缩——一只线条简洁却神韵十足、蹲踞于山岩之上的夜枭!与之前从夜枭身上搜出的硬木牌图案,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更加精美,透着一股子上位者的气息。
“山主令?!”田尔耕倒吸一口凉气。这绝对是更高级别的信物!钱串子逃跑时太过仓皇,连这压箱底的宝贝都来不及带走?还是故意留下混淆视听?
他强压激动,又看向盒子里其他几块玉牌。其中一块墨绿色的,上面刻着波涛纹和半截船帆;一块土黄色的,刻着几道抽象的田垄和谷穗;还有一块赤红色的,刻着一团跳动的火焰…
“嘶…”田尔耕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这“山主”…势力范围这么大?水运?田庄?还是…火器?!
“大人!密道出口附近也清理干净了!”另一个番子跑来汇报,“出口就在灶房后面塌掉的土炕下面,里面…里面发现这个!”
番子递过来一个东西。那是一个被踩扁了的、油纸包着的…烤红薯?还散发着微弱的焦糊甜香。油纸上,沾着一些黑灰和半个清晰的脚印。
田尔耕:“……”
他捏着这个还带着点温乎气的烤红薯,再看看手里价值连城的玉牌和暗账,一时竟有些恍惚。这钱串子…逃命还不忘带口粮?真是个人才!
“把红薯…也包好,带走!”田尔耕嘴角抽搐着下令。这玩意儿说不定也能当证据?至少证明钱串子确实是从这儿跑的,而且跑的时候还挺饿。
*
乾清宫里,气氛截然不同。当田尔耕将密封好的暗账、紫檀木盒(连同里面价值不菲的玉牌)以及那个用锦缎小心翼翼包裹着的…踩扁的烤红薯,一起呈到御案上时,朱小和张嫣的表情相当精彩。
朱小首先拿起那个锦缎包,一脸疑惑地打开:“这…这是何物?证物?”
待看清是半个烤红薯,朱小嘴角剧烈地抽动了几下,抬头看向一脸肃穆的田尔耕:“田卿…你这是…给朕带的夜宵?还是想暗示朕,钱串子是个烤红薯爱好者?”
田尔耕老脸一红,赶紧解释:“回陛下!这是在密道出口发现的!钱串子逃跑时遗落!上面有脚印,证明他确实从此处逃脱!”
“哦?逃命还不忘带烤红薯?”朱小捏起那半拉红薯,饶有兴致地掂了掂,“这心态,够稳!是个人物!看来这‘山主’的手下,心理素质都很过硬嘛,一边干着杀头的买卖,一边惦记着填饱肚子。”
张嫣在一旁忍俊不禁,用丝帕掩着嘴,肩膀微颤。
朱小放下红薯,这才拿起那卷暗账和紫檀木盒。他仔细翻看着暗账上那些鬼画符般的记录,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
“辽东老参、东珠、貂皮…量还不小…接收代号‘山’…哼,果然是条的走私通道!”朱小冷笑一声,又拿起那块刻着夜枭的洁白玉牌,入手温润,雕工精湛,“这‘山主’…排场不小啊,信物都这么讲究。”他又拿起其他几块玉牌看了看,“水?田?火?…嚯,业务范围挺广,这是要搞垄断托拉斯?”
“陛下,”田尔耕趁机道,“有此暗账和信物,虽暂时未能抓获钱串子,但己足可证明魏忠贤(或其党羽‘山主’)与辽东走私、甚至通敌有重大关联!是否…可以收网了?”
朱小把玩着那块夜枭玉牌,眼神闪烁。证据是有了,分量也够重。但…魏忠贤这只老狐狸,会这么容易认栽吗?他会不会推出个替死鬼?那个真正的“山主”,会不会就藏在魏忠贤背后?
“收网?”朱小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将玉牌“啪”地一声按在御案上,“不,再等等。网里的鱼还不够大,水还不够浑。田卿,你说,如果‘山主’知道,他最隐秘的账本和最心爱的信物,落到了朕的手里…他会怎么样?”
田尔耕一愣:“定然…方寸大乱!”
“对喽!”朱小一拍大腿,眼中闪着狡黠的光,“狗急才会跳墙,鱼惊才会乱窜!朕要的就是他乱!他一乱,才会露出更多马脚!你立刻放出风声,就说万利当铺大火,乃锦衣卫查获通敌重案所致,虽损失惨重,但…关键证物己被朕掌握!记住,要说得模棱两可,越神秘越好!让那‘山主’猜!让他睡不着觉!”
“另外,”朱小拿起那块夜枭玉牌,递给田尔耕,“找个靠得住的手艺人,给朕…仿造几块!要一模一样,连包浆都得做旧!”
田尔耕有些懵:“陛下…这是?”
朱小嘿嘿一笑,露出两排白牙:“钓鱼嘛,总得下点香饵。朕倒要看看,这京城里,还有哪些耗子,认得这块‘山主’的牌子!特别是…魏公公身边的人!”
他拿起那个踩扁的烤红薯,掂量着,眼神变得深邃:“至于那个钱串子…他跑不远。一个惦记着烤红薯的‘山主’信使,能有多大道行?给朕盯死所有进出京的关卡、码头,特别是…卖烤红薯的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