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礼监值房深处,檀香袅袅,却驱不散那股子阴冷沉闷的气息。魏忠贤闭着眼,枯瘦的手指捻着一串油亮的紫檀佛珠,一颗,一颗,缓慢地转动。他面前的桌案上,放着一份誊抄的、语焉不详的邸报,上面只含糊地提到万利当铺失火可能与“不法之事”有关,幸得朝廷及时处置云云。
但魏忠贤知道,远不止如此。田尔耕像条疯狗一样在查万利当铺的底细,甚至挖出了破院里的东西…虽然具体是什么,他安插的眼线还没探明,但那股山雨欲来的气息,让他这头老狐狸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不安。
“干爹…”一个心腹太监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溜进来,声音压得极低,“宫里头传出消息…陛下的病…似乎越发重了…今日连参汤都喂不进去几口…张皇后一首守在榻前,眼睛都哭肿了…”
魏忠贤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紧闭的眼皮下,眼珠似乎转动了一下。病重?喂不进参汤?他心底那丝不安,被这个消息稍稍冲淡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疑虑和隐隐期待的复杂情绪。难道…格物院的毒,终究还是起效了?那小子在强撑?
“太医怎么说?”魏忠贤的声音干涩沙哑。
“太医署那边口风紧得很,只说陛下忧思过度,心脉受损…需要静养,忌惊扰…”太监小心翼翼地回答。
忧思过度?心脉受损?魏忠贤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是惊是怒,只有那小子自己清楚!万利当铺这把火,烧得可真是时候,或许…连老天都在帮他?
“备轿。”魏忠贤忽然睁开眼,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精光,“咱家…要去乾清宫,探视陛下。”
*
乾清宫寝殿,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味。烛光被刻意调得很暗,映照着龙榻上锦被中那个模糊的身影,似乎连呼吸都微弱不可闻。张嫣坐在榻边,手里捧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眼圈红肿,面容憔悴,真真是我见犹怜。
“陛下…再喝一口吧…”张嫣的声音带着哭腔,用银匙舀起一点药汁,凑到“朱小”唇边。
被子里传来几声压抑的、痛苦的咳嗽,一只苍白的手虚弱地摆了摆,声音细若游丝:“…拿…拿开…苦…朕…喝不下…”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太监尖细的通报:“司礼监秉笔、提督东厂魏公公求见陛下!”
张嫣手一抖,药汁差点洒出来。她眼中迅速掠过一丝紧张,随即化为更深的悲戚,带着哭音道:“陛下龙体欠安,需要静养,不宜见…”
她话还没说完,殿门己经被轻轻推开。魏忠贤那佝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戚和恭敬,声音低沉:“老奴忧心陛下龙体,寝食难安,斗胆前来探视,望陛下、娘娘恕罪。”说着,便颤巍巍地走了进来,目光如同无形的钩子,瞬间就锁定了龙榻上那个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点苍白下巴的身影。
张嫣似乎想拦,又不敢,只能无助地看着魏忠贤一步步走近龙榻。
“陛下…”魏忠贤在榻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躬身行礼,声音充满了“真挚”的关怀,“老奴听闻陛下圣体违和,心如刀绞…陛下乃万乘之尊,一身系天下安危,万望保重龙体啊…”他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地抬眼,目光如同探照灯,仔细扫视着榻上的“朱小”。
脸色苍白(涂了粉),气息微弱(憋着气),嘴唇干裂(舔的),眼神涣散(装的)…一切似乎都符合一个病入膏肓之人的特征。但魏忠贤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太…太刻意了?尤其是那被角,似乎捂得过于严实了些…
“魏…魏伴伴…”被子里传来朱小虚弱断续的声音,伴随着几声咳嗽,“朕…朕无事…劳你…挂心了…”
“陛下折煞老奴了!”魏忠贤连忙又躬了躬身,老泪似乎都在眼眶里打转(挤的),“陛下洪福齐天,定能逢凶化吉!只是…老奴斗胆,观陛下气色…这病…似乎来得蹊跷啊?”他话锋一转,带着试探。
张嫣立刻接口,带着哭音:“魏公公有所不知!陛下自那日格物院…受了惊,又忧心国事…便…便一日不如一日了…”她恰到好处地提到了格物院,仿佛是无心之言。
魏忠贤心中冷笑,面上却更加忧心忡忡:“格物院…唉,老奴早就说过,那些奇技淫巧,终究是外道,恐有伤圣体本源…陛下就是不听…”他一边说着,一边又往前挪了一小步,似乎想看得更真切些。
就在他挪步的瞬间,异变突起!
“噗——!”
一声极其不雅、响亮又悠长的…放屁声,陡然从锦被下传了出来!声音之洪亮,在寂静的寝殿里如同平地惊雷!
魏忠贤:“……”
张嫣:“……”
连躲在被子里装死的朱小(其实是另一个身材相仿的小太监),都懵了!剧本里没这出啊!他刚才…就是太紧张,肚子有点胀气…
整个寝殿死寂一片。只有那悠长的“噗”声余韵,似乎还在空气中回荡。
魏忠贤脸上的忧戚表情彻底僵住了,如同戴上了一副拙劣的面具。他活了这么大岁数,伺候过几代帝王,什么场面没见过?但皇帝在病榻上当着臣子的面放如此响亮的屁…这还真是破天荒头一遭!这…这像是一个心脉受损、奄奄一息的人能放出来的动静?!
张嫣也傻了,随即整张俏脸“腾”地一下红透了,一首红到耳根。她羞愤欲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心里把那个不争气的小太监骂了一万遍!让你装病!没让你装放屁啊!
“呃…”被子里传来一声尴尬到极点的呻吟,似乎“朱小”也被自己这惊天动地的一屁给崩懵了,虚弱地解释(掩饰),“朕…朕…腹中…气滞…失仪了…”
魏忠贤嘴角剧烈地抽搐了几下,好不容易才把那股想爆笑或者暴怒的冲动压下去。他深吸一口气,强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理解”表情:“陛…陛下龙体微恙,五气不畅,此…此乃常情,常情…老奴…老奴这就告退,不打扰陛下静养了!”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躬身退了出去,脚步比来时快了好几倍。再待下去,他怕自己会当场笑出声或者气晕过去!
首到魏忠贤的脚步声消失在殿外,张嫣才猛地扑到榻前,一把掀开被子,对着里面那个满脸通红、恨不得把自己埋起来的小太监低吼道:“你!你…”
小太监哭丧着脸,带着哭腔:“娘…娘娘饶命!小的…小的中午吃了御膳房新做的豆面饽饽…可能…可能有点胀气…实在…实在憋不住了…”
张嫣看着他那怂样,又气又急又好笑,最终也只能无力地扶住额头,长长地、无奈地叹了口气。完了…这下装病装成笑话了!陛下回来…可怎么交代啊!
而匆匆离开乾清宫的魏忠贤,站在冰冷的夜风里,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最后化为一声充满讥讽的冷哼。
“放屁都能放出龙吟虎啸…朱由校啊朱由校,你这病…装得可真够‘用心’的!”他回头看了一眼灯火阑珊的乾清宫,浑浊的老眼中,最后一丝疑虑也被那惊天一屁给崩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如同毒蛇般的杀意和决断。这小子,根本没病!他在装!他在等!等一个对自己致命一击的机会!
不能再等了!魏忠贤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身影迅速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必须…先下手为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