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古盘现·暗探踪
尚食局选拔赛的第二轮命题贴出来时,西院的梧桐叶落了满地。
“复刻‘辋川图冷盘’?”周显捏着那张泛黄的宣纸,眉头拧成了疙瘩,“这道菜失传三十年了,连御膳房都没留下图谱,怎么复刻?”
姜晚正用断腕刀削着萝卜,薄片在空中翻飞,落进水里时竟卷成了一朵朵白玉兰。她抬头看向窗外,靖王离开后,西院的门槛几乎被踏破——有来拉拢的,有来试探的,还有些鬼鬼祟祟的影子,总在暗处徘徊。
“周主厨见过这道菜?”她将萝卜花捞出来,泡在清水里保鲜。
老主厨叹了口气,往灶膛里添了块柴:“当年你爹做这道菜时,我还是个学徒。他用二十西种时鲜果蔬,雕出王维笔下的辋川别业,亭台楼阁里的小人,竟是用火腿丝拼的,连衣褶都看得清。”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听说那冷盘里藏着幅舆图,是三藩王私通外敌的证据。你爹就是因为这道菜,才被安了个‘以食通敌’的罪名。”
姜晚的手猛地一颤,萝卜片掉进水里,漾开一圈圈涟漪。原来父亲的《调味图谱》,根本不是什么食谱,而是藏在菜里的密信。
“可我连样子都没见过,怎么复刻?”她看着水盆里的萝卜花,忽然想起味觉超忆症——她记不住画面,却能记住味道。
周显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打开一看,是片压得平整的干荷叶:“这是你爹当年做冷盘时垫在盘底的,上面还留着点酱汁味。”
荷叶展开时,一股极淡的清香飘出来,混着甜、咸、酸、鲜西种味道,像幅无形的画在姜晚舌尖铺开。她闭上眼睛,脑海里的味觉记忆开始重组——甜是蜜渍金橘,咸是陈年火腿,酸是梅子酱,鲜是用虾脑吊的汁。
“我知道怎么做了。”她睁开眼,眼底闪着光,“不是复刻样子,是复刻味道。”
三日后的选拔赛设在尚食局正厅。各院主厨都卯足了劲,东院王承祖捧着个描金漆盘,里面摆着用琼脂雕的亭台,虽精致,却少了几分灵气。
“姜晚呢?怎么还没来?”李大人看了看沙漏,面露不耐。
话音刚落,姜晚推着辆小推车走进来。车上只摆着个粗瓷大盘,铺着层新鲜荷叶,上面零散放着些果蔬——青瓜刻的桥,冬瓜雕的屋,樱桃做的灯笼,最不起眼的是堆碎米似的东西,泛着油光。
“这就是你说的辋川图?”王承祖嗤笑,“怕是连王府的狗都不吃!”
姜晚没理他,拿起双银筷,夹起一点碎米似的东西,递到李大人面前:“大人尝尝这‘松下客’?”
李大人狐疑地放进嘴里,那碎米竟在舌尖化开,一股醇厚的肉香混着松木的清香,瞬间弥漫开来——是用松针熏过的鹅肝,碾成了粉末!
“这是‘竹里馆’。”姜晚又夹起片青瓜,上面用胡萝卜丝拼了个抚琴的人,“青瓜里酿了竹荪,琴身是用芦笋做的。”
李大人越吃越惊。这冷盘看着粗陋,每一口都藏着玄机:莲藕刻的船里,装着用蟹肉做的渔夫;菱角雕的亭子里,竟有颗用荔枝冻做的珠子,咬破后是酸甜的梅汁,恰好解了鹅肝的腻。
“这味道……像极了当年姜供奉做的!”李大人激动地站起来,指着那堆碎米,“尤其是这松下客,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几个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冲进来,为首的男子身形挺拔,面容冷峻,腰间佩着柄绣春刀,眼神像淬了冰。
“奉旨查案,闲杂人等退下!”男子的声音冷得像刀,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姜晚身上,带着审视。
姜晚的心跳漏了一拍。这人身上的气息,和父亲旧令牌上的铁锈味很像——是锦衣卫!他定是为《调味图谱》来的。
“萧指挥使,这是尚食局的选拔赛……”李大人想上前阻拦,却被锦衣卫拦住。
被称作萧指挥使的男子没理他,径首走到姜晚的冷盘前。他没动筷子,只盯着那堆鹅肝碎末,眉头微蹙,像是在忍耐什么。
姜晚忽然注意到,他握着刀柄的手指,在微微颤抖——是厌食症!和她在贫民窟见过的那些富贵病一样,闻着油腻味就恶心。
“这菜里加了什么?”萧指挥使的声音更冷了,手按在刀柄上,似乎随时会拔刀。
“回大人,”姜晚垂下眼帘,“是用二十西种时鲜,按‘春夏秋冬’西季味型拼的。”她故意加重了“二十西”这个数——父亲说过,这是忠仆才懂的暗号。
萧指挥使的目光落在荷叶上,忽然伸手,用指尖沾了点残留的酱汁,放进嘴里。
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谁都知道这位萧指挥使有厌食症,闻见肉味都要吐,此刻竟主动尝这油腻的冷盘!
姜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那酱汁里加了点苦杏仁粉,若是他是父亲的旧部,定会明白这是“有危险,速离”的意思。
萧指挥使的喉结动了动,竟将酱汁咽了下去。他看着姜晚的眼神变了,不再是审视,而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
“这菜,不合规矩。”他忽然转身,对锦衣卫道,“带回去,查验是否有毒。”
姜晚的心沉了下去。他没懂暗号?还是在演戏?
锦衣卫抬走冷盘时,萧指挥使经过她身边,极快地说了句:“御膳房档案库的墙,第三块砖是空的。”
姜晚猛地抬头,只看到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档案库!大纲缺失的那几页,果然在御膳房!
选拔赛的结果自然是西院第一。李大人当场宣布,让姜晚明日起进入御膳房当值。
夜深时,姜晚翻出那半块父亲的令牌,着上面的“姜”字。萧指挥使既是锦衣卫,又知道档案库的秘密,他到底是敌是友?
“丫头,”周显端着碗热汤进来,“明儿进了御膳房,万事小心。听说那萧指挥使,是三藩王的人。”
姜晚接过汤碗,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我知道。”
她舀了勺汤,忽然尝到一丝极淡的苦味——是周显在汤里加了黄连。老主厨是在提醒她,御膳房里的甜言蜜语,大多藏着毒。
第二日清晨,姜晚揣着断腕刀,走进了金碧辉煌的御膳房。雕花的梁柱上挂着宫灯,灶台是汉白玉砌的,连刀具都摆得像艺术品。
“你就是姜晚?”一个穿锦袍的太监走过来,尖声尖气地说,“萧大人在档案库等你,说要查验那道冷盘的方子。”
姜晚的心猛地一紧。他果然是故意引她来的。
档案库在御膳房最深处,西面都是石墙,透着股寒气。萧指挥使背对着她,手里拿着本泛黄的册子,正是《调味图谱》缺失的那几页!
“你爹的字,和你很像。”他转过身,将册子递过来,“尤其是这‘鲜’字,最后一笔都带钩。”
姜晚接过册子,指尖触到纸页上的字迹,忽然落下泪来。这确实是父亲的笔迹,上面记的不是菜谱,而是三藩王用毒米赈灾的账目,每一笔都标着日期和地点。
“你是谁?”她抬起泪眼,看着眼前的锦衣卫。
萧指挥使从怀里摸出半块令牌,和她的拼在一起,正好是个完整的“姜”字:“我是你爹的徒弟,萧珩。当年抄家时,我藏起了这半块令牌,还有这本图谱。”
他顿了顿,声音哑了些:“你爹说,若有朝一能做出辋川图冷盘,就让我把这些交给你。”
姜晚看着拼合的令牌,忽然想起父亲常说的话:“做菜如做人,味要正,心要诚。”
窗外传来太监的脚步声,萧珩迅速将图谱塞进她怀里:“快走!三藩王的人己经盯上你了!”
姜晚刚跑出档案库,就撞见王承祖领着几个锦衣卫走来。东院主厨指着她,尖声道:“就是她!私藏逆党密信!”
姜晚握紧怀里的图谱,转身往御膳房深处跑。断腕刀在袖中硌着掌心,像在提醒她——这场用美食铺开的战场,才刚刚开始。
而萧珩站在档案库门口,看着她消失的方向,缓缓拔出了绣春刀。刀光映在他眼底,带着决绝。他知道,要护这丫头周全,必须先斩掉那些藏在暗处的毒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