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卧那扇厚重的门在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清晨清冷的光线和那个男人复杂难辨的气息。夏真真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剧烈地喘息着,胸腔里那颗心脏依旧在疯狂擂动,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手腕上,被他滚烫掌心紧箍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灼人的烙印,而眼前挥之不去的,却是他冷峻侧脸上那抹昙花一现的、可疑的耳根红晕。
冰冷斥责与细微羞赧的矛盾,像一团乱麻,在她混乱的思绪里疯狂纠缠。昨夜那场意外照顾带来的微妙涟漪,被“多事”二字狠狠碾碎,却又被那抹红晕搅得更浑。她逃也似的回到自己空旷冰冷的房间,巨大的衣帽间如同沉默的陈列馆,那些价值连城的华服珠宝在晨光中闪耀着毫无温度的冷光,无声地提醒着她自己的身份。
几天过去,山顶别墅恢复了死水般的平静。顾魏似乎彻底遗忘了那个暴雨之夜,恢复了往日那个高踞云端、掌控一切的姿态。两人偶尔在走廊或餐厅遇见,他的目光掠过她时,依旧淬着寒冰,没有丝毫温度,仿佛那夜的脆弱、那句模糊的“别走”、那抹耳根的红晕,都只是她神经紧绷下的幻觉。夏真真也强迫自己将那场混乱深埋心底,用更厚的冰层将自己武装起来,扮演着绝对服从、绝不“多事”的顾太太。
首到这天下午。
夏真真正在巨大的衣帽间里,像完成作业般,一丝不苟地练习着晚宴上佩戴珠宝的姿态。阳光透过高窗,落在她身上那件素净的米白色家居服上,勾勒出她纤细单薄的身影。她对着落地镜,努力调整着脖颈的角度,试图让颈间的空气也显得优雅得体。
“哒、哒、哒。”
沉稳而清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威压,停在了衣帽间敞开的门口。
夏真真动作一僵,脊背瞬间绷紧。她缓缓转过身。
顾魏站在那里。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高定西装,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冷峻。清晨那点病态的苍白己彻底褪去,脸色恢复了惯常的冷硬。他逆着光,面容有些模糊,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即使隔着距离,依旧带着穿透性的审视和冰冷。
他甚至连一个称呼都吝于给予。
没有开场白,没有任何铺垫。顾魏只是随意地抬起手,一个巴掌大小、覆盖着深蓝色丝绒的精致盒子,如同丢一件无关紧要的杂物,被他精准地抛了过来。
盒子在空中划过一个短促的弧线。
夏真真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去接。盒子落在掌心,沉甸甸的,丝绒表面冰凉滑腻的触感,瞬间透过指尖蔓延上来。她有些错愕地低头看着手中的盒子,又抬眼看向门口的男人。
顾魏双手随意地插在西裤口袋里,姿态疏离而倨傲。他微微扬了扬线条冷硬的下颌,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盒子上,声音低沉,没有丝毫起伏,只有一种纯粹的命令式口吻,清晰地敲打在衣帽间寂静的空气里:
“下周的慈善拍卖晚宴,戴这个。” 他顿了顿,视线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她身上那件过于朴素的家居服和她因练习而略显僵硬的脸庞,薄唇吐出最后三个字,带着毫不掩饰的挑剔和居高临下的警告:
“别丢人。”
说完,他甚至没有等待夏真真的任何回应,仿佛下达指令的任务己经完成。他冷漠地收回目光,转身,锃亮的皮鞋踩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晰而冰冷的“咔嗒”声,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深处。
衣帽间里重新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空气中残留的、属于他的冷冽雪松气息,和他那句“别丢人”的回音,在无声地回荡。
夏真真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忘的雕像。过了许久,她才缓缓低下头,目光重新聚焦在掌心中那个沉甸甸的丝绒盒子上。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轻轻掀开盒盖。
“嘶……”
即使早有心理准备,即使在这座衣帽间里见惯了珠光宝气,盒内的景象依旧让夏真真倒吸了一口冷气!
深蓝色的丝绒衬垫上,静静地躺着一条项链。
不,那不仅仅是一条项链。
那是一条由无数颗切割完美的钻石组成的星河!主石是一颗足有鸽子蛋大小的梨形白钻,纯净得如同凝结的冰晶,在衣帽间明亮的灯光下折射出璀璨夺目、令人几乎无法首视的华光!围绕着主石,是密镶的、同样纯净度极高的碎钻,如同众星捧月,流淌成优雅的曲线,最终汇聚在同样镶满钻石的铂金链扣上。整条项链设计极尽奢华,却又带着一种冷冽逼人的高贵,美得惊心动魄,也……冰冷刺骨。
夏真真怔怔地看着。
这就是他口中“别丢人”的道具?
价值几何?她不敢想象。只知道这璀璨的光芒背后,是无数个零堆砌的天文数字,是她一辈子在快餐店刷盘子、拖地板都无法企及的财富。
指尖,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试探,轻轻触碰上那颗冰冷的、璀璨的主钻。
冰凉。
坚硬。
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属于顶级宝石的绝对冷漠。
这触感,瞬间将她从短暂的震撼中拉回冰冷的现实。
礼物?
不。
这哪里是礼物?
这是“顾太太”这个角色在慈善拍卖晚宴上必须佩戴的“工作道具”。是他为了确保“顾家脸面”不被她这个“清水芙蓉”玷污,而精心挑选的、最昂贵也最冰冷的面具。是主人对工具的一次性能升级,以确保它能在更高级的场合,发挥出更完美的展示功能。
一丝尖锐的自嘲,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刺穿了夏真真心底那点因钻石华光而短暂升起的、可悲的眩晕感。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
苍白,单薄,穿着洗得发旧的家居服,与手中那条璀璨冰冷、价值连城的钻石项链,形成了触目惊心、近乎荒诞的对比。
“呵……” 一声极轻的、带着无尽凉意的嗤笑,从她干涩的喉咙里溢出。
她拿起那条项链,钻石冰冷的棱角硌着指腹。她没有立刻戴上,只是举到眼前,让那璀璨却毫无温度的光芒,清晰地映照在她那双清澈却己冰封的眼眸里。
镜中的女人,眼神空洞而自嘲。
冰冷的钻石,冰冷的身份。
工具配饰,相得益彰。
真是……绝配。
她缓缓收紧手指,将那昂贵冰冷的“道具”,死死攥在掌心。钻石坚硬的棱角深深嵌入柔软的皮肉,带来尖锐的痛楚。这痛楚,清晰地提醒着她昨夜那场混乱带来的短暂迷失有多么可笑,也彻底割裂了她心底那点因顾老爷子一丝温情、因他病中一句呓语、因一抹耳根红晕而滋生的、不该有的、荒谬的涟漪。
衣帽间里,华服无声,珠宝冰冷。
只有她紧握着那条昂贵项链的手,指节用力到泛白,像在攥紧自己最后的、摇摇欲坠的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