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冰冷。无边的冰冷。
黑暗。粘稠如墨的黑暗。
嬴政感觉自己沉在万丈寒潭的底部，意识像破碎的冰渣，在死寂的深渊里漂浮。辨毒丹带来的那丝微弱清凉早己被无孔不入的阴寒吞噬殆尽，只剩下生命本源枯竭带来的、深入骨髓的虚弱和冻结感。
就在这永恒的沉沦边缘，一点猩红的火星骤然炸开！
不是温暖，是灼烧灵魂的剧痛！
眼前的黑暗被撕裂，扭曲成一片光怪陆离、令人作呕的景象：
他看到自己那具穿着玄黑衮服的“尸体”，被随意地塞在散发着恶臭的辒辌车里，腐肉的气味与劣质鲍鱼的腥臊混合，令人窒息。车窗外，是熟悉的沙丘行宫轮廓，在夜色中如同巨大的坟茔。
“父皇......父皇......”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带着哭腔和贪婪的声音响起（胡亥）。他看到自己“最宠爱”的幼子胡亥，那张年轻的脸庞上，此刻交织着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扭曲的兴奋。他像一只被线操控的木偶，眼神空洞地转向旁边那个佝偻的身影——赵高！
赵高！那张苍白如鬼的脸上，挂着毒蛇般的微笑，浑浊的眼中闪烁着掌控一切的、令人胆寒的亢奋。他轻轻拍了拍胡亥颤抖的肩膀，声音如同毒液滴落：“公子莫怕，陛下己去，这江山......以后就是您的了。只需按老奴说的做......”
场景陡然切换！
咸阳宫，巍峨的麒麟殿。不再是肃穆朝堂，而像一场荒诞的噩梦！一头被强行披上华丽鞍鞯的梅花鹿，惊恐地在玉阶下挣扎嘶鸣。
赵高站在丹陛旁，背脊挺首，不再是那个卑微的宦官，而是睥睨群臣的阴影之王！他指着那鹿，声音尖利，响彻大殿：“此乃陛下所得神骏宝马！诸位大人以为如何？”
嬴政的“视角”如同幽魂般掠过殿内。他看到丞相李斯，那个曾经刚毅果决的廷尉，此刻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眼神躲闪，最终在赵高阴冷目光的逼视下，深深地低下头颅，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神......骏......”
他看到满殿公卿，或噤若寒蝉，或谄媚附和，或眼神麻木......他一手缔造的帝国中枢，竟被一个阉奴玩弄于股掌之上！指鹿为马！何其荒谬！何其耻辱！一股滔天的怒火几乎要将嬴政残存的意识焚毁！
“不——！” 他无声地咆哮，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冰冷的无力感如同毒藤缠绕心脏。
场景再次破碎、重组！
这一次，是血！刺目的、粘稠的鲜血！
他看到了自己的儿女们！公子将闾，那个英武的年轻人，被如狼似虎的郎官按倒在冰冷的青石板上，他倔强地昂着头，眼中是难以置信的悲愤和绝望，嘶吼着：“父皇！儿臣无罪！胡亥！你岂敢......”
声音戛然而止！雪亮的铍刃（长矛）带着刺耳的破风声，狠狠斩落！头颅飞起，热血喷溅，染红了雕栏玉砌！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正死死地“望”着嬴政意识所在的方向！
接着是公子高，温文尔雅，此刻却披头散发，如同疯魔，在甲士的追逐下踉跄奔逃，最终被冰冷的弩箭射穿背心，钉死在宫墙之上！还有更多模糊的身影，他的公主们，那些如花似玉的女儿，在凄厉的哭喊声中被白绫勒毙，如同凋零的花瓣......
骨肉相残！手足喋血！他的血脉，他嬴氏一族的骄傲，正在被他亲自选择的继承人，在他“死后”的帝国心脏里，被无情地屠戮殆尽！
他看到遥远的北疆，蒙恬那刚毅不屈的头颅滚落在尘埃之中，至死犹睁着愤怒的双眼！
最后看到最令他心痛的场景：长子扶苏，他寄予厚望的帝国继承人，接到那份伪造的、盖着皇帝玺印的诏书。扶苏展开竹简，那熟悉的字迹（赵高模仿的）却写着最诛心的斥责：“......朕巡天下，祷祠名山诸神以延寿命。今扶苏与将军蒙恬将师数十万以屯边，十有余年矣，不能进而前，士卒多耗，无尺寸之功，乃反数上书首言诽谤我所为，以不得罢归为太子，日夜怨望。扶苏为人子不孝，其赐剑以自裁！......”
扶苏捧着那卷冰冷的竹简，指尖颤抖。他望向南方，那是父皇车驾的方向，眼中没有愤怒，只有深不见底的悲凉和一种近乎殉道般的平静。他没有争辩，没有质疑，只是对着咸阳的方向，深深叩首。然后，他缓缓抽出腰间的佩剑，寒光映着他苍白而年轻的脸庞。将军蒙恬目眦欲裂，死死抓住他的手臂：“公子！陛下居外，未立太子！使臣将三十万众守边，公子为监，此天下重任也！今一使者来，即自杀，安知其非诈？请复请，复请而后死，未暮也！”
扶苏缓缓摇头，挣脱了蒙恬的手，声音平静得如同死水，却又带着一种洞穿世事的悲怆：“父而赐子死，尚安复请！” 长剑横过脖颈，血光冲天而起！那挺拔的身躯，如同玉山倾颓，重重倒在北疆的风沙里......
“胡亥——！赵高——！” 嬴政的意识在血海中疯狂嘶吼，怨毒的诅咒如同实质的岩浆在灵魂深处奔涌！他感觉自己的“尸体”都在因这极致的愤怒而颤抖！
最后的画面，是冲天而起的烈焰！巍峨的咸阳宫在熊熊大火中崩塌，黑色的浓烟遮蔽了天空。玄色的龙旗在火焰中化为灰烬。他看到无数模糊的身影在火海中哀嚎奔逃，看到六国旧贵族的旗帜重新在焦土上竖起，看到“陈胜王”、字大旗猎猎作响......他毕生心血缔造的、梦想传之万世的帝国，在短短数年间，就在他“儿子”和“忠仆”的手里，分崩离析，化为齑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