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绝境微光
夜色,像一块浸透了污水的厚重绒布,沉沉地压在老旧居民楼的窗棂上。屋内,唯一的光源是床头柜上一盏瓦数低得可怜的节能灯,昏黄的光线艰难地撕开一小片黑暗,却更衬得整个房间破败而压抑。
空气粘稠得仿佛凝固了,混杂着多种难以言喻的气味。最刺鼻的是一种苦涩到发腥的中药味,浓烈得几乎有了实体,丝丝缕缕地从桌上那个粗劣的玉瓶里渗透出来,顽强地占据着每一寸空间。这味道与墙角潮湿发霉的气息、以及廉价泡面残留下的油腻味道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胸口发闷、几欲作呕的混合体。墙壁上,墙皮早己斑驳不堪,大片大片的灰白色剥落下来,露出底下更显肮脏的水泥底色,如同溃烂的皮肤。家具都是些不知转了几手的旧物,一张瘸了腿的桌子用砖头垫着,上面堆满了空药盒、皱巴巴的缴费单和一个屏幕碎裂的旧手机。角落里,一个塞得鼓鼓囊囊的蛇皮袋半开着口,露出几件洗得发白的廉价衣物——那是随时准备跑路的信号。
房间唯一的床上,小小的身影蜷缩在薄薄的、洗得发硬的被子里。那是朵朵,陈默五岁的女儿。她的小脸苍白得像一张脆弱的宣纸,没有一丝这个年纪该有的红润。即使在昏睡中,那双秀气的眉毛也紧紧蹙着,仿佛承受着无形的巨大痛苦。她的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每一次吸气都显得那么费力,间隔长得让人心慌,仿佛下一秒那细弱的气流就会彻底断绝。更诡异的是,她在被子外的手腕和脖颈,皮肤透着一股不正常的冰凉,摸上去像冷藏的玉石,在昏黄的灯光下,甚至能看到眉心处若隐若现的一道极淡、极细的青黑色痕迹,像一条潜伏的毒虫,无声地蚕食着她的生机。
陈默就坐在床沿那张吱呀作响的破椅子上。他背对着灯光,大半张脸陷在阴影里,只有紧盯着手机屏幕的眼睛被那幽蓝的光映亮。屏幕上,手机银行的APP界面冰冷地显示着余额:¥23.15。
那点微弱的光,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球生疼,更灼烧着他早己千疮百孔的灵魂。
“二十三块一毛五……” 屏幕上冰冷的数字,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他心口反复地、缓慢地切割。每一次跳动,都带出更深、更粘稠的绝望。这哪里是余额?这分明是倒计时的秒表,是朵朵生命沙漏里仅剩的、几乎看不见的几粒沙!
他的目光死死黏在床头柜那个粗劣的玉瓶上。瓶底,那层薄得几乎透明的黑色药膏,散发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苦涩腥气——那是“九幽续魂丹”,是吊住女儿一口气的毒药,也是他倾家荡产、借遍高利贷才勉强换来的“续命符”。孙瘸子那如同寒冰地狱里传来的声音,又一次在他脑海里炸开,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下个月份的药,三万!少一个子儿,你就等着给她收尸吧!”
“收尸……”
这两个字像毒蛇的獠牙,狠狠噬咬着他的神经。陈默的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不是愤怒,而是彻骨的、深入骨髓的恐惧。他猛地闭上眼,可黑暗中浮现的,却是朵朵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小脸,是那微弱到几乎随时会停止的呼吸,是眉心那道如同活物般、散发着不祥青黑的细痕——那是“阴煞噬魂咒”的印记,是索命的烙印!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该死的诅咒,像无形的、冰冷的藤蔓,正一刻不停地缠绕着女儿幼小的身体,贪婪地汲取着她微弱的生命力。每一次看到女儿沉睡时那紧蹙的眉头,每一次触碰到她冰凉得不似活人的皮肤,都像有一万根针同时扎进他的心脏。
三万!
这个数字变成了一座无形的巨山,轰然压在他的脊梁上。骨头在呻吟,肺叶被挤压得无法呼吸。他去哪里弄这三万块?白天拼了命开网约车,车轮转得冒烟,油钱都快赚不回来!黑虎帮那群畜生,上次催债时那淫邪的目光扫过朵朵房间的样子……他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一股暴戾的杀意瞬间冲上头顶,烧得他太阳穴突突首跳,可下一秒,当目光再次落回女儿脸上时,那点火星瞬间被无边的冰海浇灭,只剩下彻骨的无力。
他感觉自己被关进了一个透明的棺材里。棺材外面,是女儿正在急速流逝的生命;棺材里面,是他自己,徒劳地捶打着坚不可摧的壁障。他能看到女儿的痛苦,能感受到那份冰冷在蔓延,却无能为力!这种眼睁睁看着至亲走向消亡,而自己却连挣扎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的绝望,比任何酷刑都更残忍。
“朵朵…我的朵朵…” 喉结剧烈地滚动着,却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有破碎的气音在干涩的喉咙里摩擦。他伸出手,指尖颤抖得像风中的枯叶,想要碰一碰女儿冰凉的小脸,想要汲取一点点她微弱的温度,可指尖在距离那苍白肌肤只有毫厘时,又触电般猛地缩回。那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瞬间窜遍全身,冻僵了他的血液,也冻结了他最后一丝侥幸。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一个疯狂而黑暗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抢?去抢银行?去抢黑虎帮? 只要能拿到钱…只要能救朵朵…哪怕下地狱…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他死死掐灭。不行!绝对不行!朵朵还需要人照顾!如果他死了,或者进去了,朵朵就真的……他痛苦地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抱住头,指甲几乎要抠进头皮里。巨大的绝望像浓稠的沥青,包裹着他,拖拽着他,一点点沉向那深不见底、连光都无法穿透的黑暗深渊。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灵魂在无声地哀嚎,那声音充满了对命运不公的愤怒,和对自身渺小无力的痛恨。
完了吗?就这样结束了吗?难道他和朵朵,注定要被这该死的诅咒和冰冷的现实碾碎在这间破败的出租屋里?
就在那浓稠得化不开的绝望即将彻底吞噬陈默,将他拖入无光的深渊时——
嗡…嗡…嗡…! 口袋里的旧手机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发出电量即将耗尽的、嘶哑的嗡鸣,在这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陈默像一具被通了电的木偶,猛地一颤!那几乎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条件反射般,他几乎是带着一种濒死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疯狂,痉挛着掏出那部屏幕碎裂的老旧手机。
幽蓝的光刺破昏暗,屏幕上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
【陈先生?听老周说您有点本事?我老婆中邪了,医院查不出毛病!只要您能解决,钱不是问题!地址:碧水湾A18。速来!】
“钱…不是问题?”
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陈默近乎麻木的视网膜上!他死死盯着那西个字,浑浊的眼球里,那几乎熄灭的光猛地爆开一团近乎狰狞的亮色!如同沉入海底的人突然看到头顶透下的一缕天光,虽然微弱,却足以点燃求生的本能!
钱!是钱!是能买“九幽续魂丹”的钱!是能暂时抓住女儿那根脆弱生命线的钱!
“朵朵!”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受伤般的低吼,猛地抬头看向床上气息奄奄的女儿。床头柜上,那瓶见底的续命药膏,像一只冰冷的眼睛,嘲笑着他的无能。
去他妈的疑虑!去他妈的陷阱!只要有一丝可能!只要有一线生机!
巨大的、近乎原始的求生欲和那渺茫却致命的希望瞬间压垮了所有的恐惧和理智。他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的困兽,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从椅子上弹射而起!动作之大,带倒了破椅子,发出“哐当”一声刺耳的巨响,他也浑不在意。
他一把抓起床头那本用油布小心包裹、边角磨损得厉害的线装书册——《玄机杂录》,指尖传来的粗糙触感带着一丝冰凉。接着,他像掏救命符一样,从抽屉最深处摸出几张皱巴巴的黄纸,上面用朱砂歪歪扭扭画着些鬼画符般的图案,笔画间却隐隐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弱灵光——那是他耗尽心神,差点熬瞎眼睛才勉强画出的几张半成品“安神符”。
他看也没看,将书和符一股脑塞进洗得发白、甚至有些破洞的外套内袋,紧紧贴着胸口,仿佛那是他最后的武器和依仗。
最后,他的目光再次落回朵朵苍白的小脸上。那目光复杂得难以言喻,有深入骨髓的痛楚,有破釜沉舟的决绝,更有一种近乎燃烧的、为父则刚的火焰在眼底跳动。
“朵朵,等爸爸…这次,一定要成!一定!”
他不再有半分迟疑,猛地拉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破木门,一股带着城市尘埃和寒意的夜风瞬间灌入,吹得他单薄的衣衫猎猎作响,也吹散了些许屋内令人窒息的药味和绝望。
陈默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刺得他肺部生疼,却也带来一丝病态的清醒。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昏黄灯光下蜷缩的小小身影,然后,像一支离弦的箭,义无反顾地冲了出去,一头扎进了外面沉沉的、未知的夜色之中。
身影迅速被黑暗吞没,只有那扇破门还在微微摇晃,发出无力的呻吟。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陈默在昏暗破旧的小巷里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肺里像着了火。疲惫感如同跗骨之蛆,从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深处钻出来,沉重地拖拽着他的双腿。连续的精神煎熬和体力透支,让他的身体早己濒临极限。
但那股支撑着他没有倒下的力量,却异常清晰——是女儿微弱的气息,是床头那瓶见底的药,是短信里那西个字带来的、灼烧灵魂的希望!
“钱…不是问题…钱…不是问题…” 这句话在他脑海里疯狂回响,像擂鼓,驱散了部分寒冷和疲惫。他不敢停,也不能停!时间就是朵朵的命!
碧水湾,城市里有名的富人区。当陈默喘着粗气,按照导航七拐八绕,终于看到那扇气派的、带着繁复雕花的大铁门和门牌上醒目的“A18”时,眼前的景象与他破败的出租屋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修剪整齐的昂贵草坪即使在深夜里也透着茵茵绿意,造型别致的景观灯散发着柔和而奢华的光芒,勾勒出一栋占地广阔、风格现代的三层别墅轮廓。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草木清香和金钱堆砌出来的宁静感。
然而,站在这栋豪宅气派的大门前,陈默的左眼却不受控制地传来一阵细微却尖锐的刺痛!他下意识地眯起眼,集中精神。
破妄灵瞳,被动触发!
视野瞬间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难以察觉的灰色滤镜。他“看”到,这栋灯火通明的豪宅上空,似乎笼罩着一层稀薄却粘稠的、带着不祥暗红色的气息,如同污浊的雾霭,沉沉地压在屋顶上方。这气息与周围富丽堂皇的环境格格不入,透着一种令人心底发毛的阴冷和压抑。
就在这时,别墅厚重的实木大门“吱呀”一声被猛地拉开。一个身材发福、穿着高档睡衣却头发凌乱、眼圈乌黑的中年男人冲了出来,脸上写满了焦虑和恐惧,正是王总。
“陈先生?您就是陈先生?!”王总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看到陈默年轻而略显落魄的样子时,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和怀疑,但随即被更深的恐惧压了下去。“您可算来了!快!快请进!我老婆她…她又开始了!太吓人了!”
王总的声音因为恐惧而有些变调,不由分说地一把抓住陈默的手臂,力气大得惊人,几乎是把他往灯火通明却隐隐透着诡异气息的别墅里拽。
陈默被他拽得一个趔趄,身体本就疲惫不堪,此刻更是感到一阵眩晕。但他没有挣扎,任由王总拉着自己。他的目光透过那扇敞开的、如同巨兽之口的大门,望向别墅深处那明亮得甚至有些刺眼的灯光,左眼的刺痛感似乎又加剧了一分。
那里面,到底藏着什么?是能换取朵朵救命钱的“生意”?还是另一个更加深不见底的……深渊?
他不知道。但他别无选择。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身的风尘仆仆和孤注一掷的决绝,踏入了这片富贵与诡异交织的漩涡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