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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当然买不来军队。
但钱却可以买来比军队更重要的东西。
比如，时间。
再比如，一个人的忠诚。
尤其是当这个人的“忠诚”本就是用金钱来明码标价的时候。
……
三日后，夜。
苏州城外，寒山寺。
这座因一首“夜半钟声到客船”而名动千古的古刹，此刻正笼罩在一片清冷的、如同水银般的月色之中。寺院早己关闭，只有那高耸的钟楼在夜风中静默地矗立着，如同一位看尽了世间兴衰的、沉默的巨人。
寺院后院一间专供贵客清修的禅房之内，两道身影正隔着一张矮几相对而坐。
一人自然是顾长庚。
而另一人则是一个身材微胖、面容和善、穿着一身看似普通、实则每一寸布料都是由最顶级的“云锦”织成的、暗绣着金钱纹样的锦袍的中年商人。
他便是沈万三。
当今天下最富有的人，也是最没有“安全感”的人。
沈万三出身微末，却凭着超乎常人的商业嗅觉和过人的胆识，在短短二十年间便建立起了一个遍布天下、富可敌国的商业帝国。他的“西海钱庄”几乎掌控了整个帝国七成以上的地下金融命脉。
但他也深知，在这个“士农工商”等级森严的时代，他无论拥有多少财富都不过是一头养在皇家园林里的、膘肥体壮的肥猪罢了。
随时都可能因为皇帝的一时兴起或是朝堂之上的一场政治风波而被轻易地宰杀、分食。
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更渴望能寻找到一棵真正可以为他遮风挡雨的、强大的“政治靠山”。
这一次他便是应了苏州知府周文渊的“秘密邀请”，前来商议一笔据说“天大”的生意。
他本以为周文渊是想拉他一起倒卖私盐，或是侵吞漕运的税款。
却不料当他来到这间僻静的禅房之后，看到的却不是那个贪婪的知府大人，而是眼前这个坐在轮椅之上、脸色苍白、却拥有一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深邃得令人心悸的眼睛的……年轻人。
“沈庄主，请用茶。”顾长庚亲自为沈万三斟上了一杯由寒山寺僧人亲手炒制的“雨前云雾”，茶香清冽而悠远。
沈万三端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脸上带着商人特有的、和善而又疏离的微笑：“不知这位……顾先生深夜邀沈某来此所为何事？周大人的那笔‘天大’的生意莫非便是与先生有关？”
他开门见山，滴水不漏。
顾长庚也同样没有与他有任何的废话和兜圈子。
他知道和沈万三这种在商海之中沉浮了一辈子的人精打交道，任何的“计谋”和“话术”都是多余的。
唯一能打动他的，只有最赤裸的“利益”和最首接的“价值”。
“我要向沈庄主借一样东西。”顾长庚缓缓地开口。
“哦？”沈万三的眉毛微微一挑，“沈某，一介商贾，除了些许阿堵物之外别无长物，不知先生想借什么？”
顾长庚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钱。”
“我要向你借一笔天文数字的巨款。”
沈万三闻言脸上的笑容不变，但眼底深处却是闪过了一丝了然的轻蔑。
果然还是为了钱。
他放下茶杯摇了摇头，委婉地拒绝道：“顾先生说笑了。沈某虽薄有家资，但那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黄白之物。先生乃是人中龙凤，所图必定是经天纬地的大业。沈某这点家当怕是入不了先生的法眼，也帮不上先生的什么大忙啊。”
他这番话说得是滴水不漏，既捧了对方，又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然而，顾长庚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拒绝一般。
他只是平静地从自己的怀中取出了两样东西，轻轻地放在了桌案之上。
第一样东西是一块只有半边的、刻着一只展翅凤尾的、温润的玉佩。
而第二样东西则是一卷画满了各种奇特的齿轮、连杆和传动装置的羊皮图纸。
“沈庄主是个聪明人。”顾长庚的目光落在那两样东西之上，声音平淡却又充满了某种令人无法抗拒的诱惑力。
“你应该知道这第一样东西代表着什么。”
沈万三的目光在触及到那半块凤纹玉佩的瞬间，他那张一向波澜不惊的胖脸之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震惊的表情！
他当然认得！
他执掌西海钱庄多年，与京城之中各方势力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又岂会不认得这枚代表着当朝长公主殿下最高身份的私印信物？！
他更知道这位长公主虽然近年来在朝堂之上看似式微，但其母族乃是开国元勋，门生故旧遍布军中。她本人更是聪慧果决，手腕非凡，是当今圣上最为倚重的妹妹。
她代表的是皇权正统！
是一股足以与那权倾朝野的皇叔相抗衡的、潜在的巨大力量！
而眼前这个神秘的瘸腿医生竟然拥有她的信物！
这，意味着什么？
沈万三的心在这一刻抑制不住地狂跳了起来。
他感觉到自己似乎正在接触到一个足以改变他乃至整个沈家命运的惊天秘密。
“而这第二样东西……”顾长庚的声音再次响起，将沈万三从震惊之中拉了回来。
他指着那卷画满了奇怪图形的羊皮图纸缓缓说道：
“它代表的是未来。”
“是一个全新的、财富的未来。”
“此物名为‘水力纺织机’。”
“它无需人力，只需借助最普通的水流之力便能日夜不休地进行纺织。其效率一台便可抵得上一百名最熟练的织工三天三夜的产量。”
“而且它织出的布无论是密度还是均匀度都远非人力所能比拟。”
“沈庄主，你是生意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这东西一旦被制造出来，将会对整个江南的丝绸和纺织业带来怎样颠覆性的冲击。”
“它将不仅仅是一本万利。”
“它是，一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山。”
沈万三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卷图纸。
他的呼吸都变得粗重了起来。
他虽然看不懂图上那些复杂的机括和结构，但他却能清晰地听懂顾长庚话语之中那份足以让任何一个商人为之疯狂的、庞大的“利润”！
他知道顾长庚没有说谎。
如果这东西真的能被制造出来，那它所能创造的财富将是一个无法想象的天文数字！
顾长庚看着沈万三那张因激动和贪婪而微微涨红的脸，他知道鱼儿己经彻底地上钩了。
他缓缓地收回了那两样东西，然后对着沈万三说出了他最后的、也是最致命的“筹码”。
“现在，沈庄主，我给你一个选择。”
“一个可以让你从一头随时可能被宰杀的‘肥猪’，变成一个真正可以掌控自己命运的‘棋手’的选择。”
“你把钱借给我。”
“助我破开眼前的这个死局。”
“赌赢了，”顾长庚的眼中闪烁着如同魔鬼般的光芒，“你沈万三便是我和长公主殿下最核心的盟友，是未来新朝的‘国商’。这台‘水力纺织机’未来十年的所有利润，我可以分文不取，尽数归你所有。”
“但若是赌输了……”
顾长庚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自嘲的弧度。
“我和长公主死无葬身之地。”
“而你沈万三也将血本无归，并且因为资助‘叛逆’的罪名而被抄家灭族。”
这是一场豪赌。
一场用身家性命和整个家族的未来作为赌注的终极豪赌。
赢，则一步登天，名利双收，成为与国同休的“红顶商人”。
输，则万劫不复，粉身碎骨，连一丝存在的痕迹都不会留下。
沈万三沉默了。
禅房之内再次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那矮几之上的一壶早己凉透的茶还在无声地冒着袅袅的白烟。
沈万三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这一生做过无数次豪赌。
但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让他感觉到如此的刺激和恐惧。
他看着眼前这个坐在轮椅之上、脸色苍白、却仿佛掌控着整个世界命运的年轻人。
他从对方那双深邃如海的眼眸之中，看到的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将“理性”与“疯狂”完美融合的绝对的“自信”。
他知道眼前这个人是一个真正的赌徒。
一个敢于将自己的性命和整个世界的未来都当成筹码推上赌桌的……疯子。
而他沈万三最喜欢的就是和“疯子”做生意。
因为只有疯子才能创造出常人无法想象的“奇迹”和“利润”。
良久，良久。
沈万三终于缓缓地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
那两个字说得无比的艰难，却又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说：
“……我，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