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灾,人祸。
这两个词是悬在历朝历代所有平民百姓头顶的、最无情的两把利剑。
而当下的江南正是在这两把利剑的双重绞杀之下哀鸿遍野。
连年的暴雨导致了太湖水位的暴涨,下游的数个州府都陷入了一片汪洋泽国,无数的村庄被淹没,良田被摧毁。
而那些本该开仓放粮、赈济灾民的官府,却在以周文渊为首的贪官污吏的把持之下,将救命的皇粮层层盘剥,中饱私囊。
更有甚者,那些家有余粮的士绅大族非但不施以援手,反而趁火打劫,以低到令人发指的价格大肆收购那些灾民们为了活命而不得不变卖的最后的土地。
于是成千上万的、失去了家园与土地的农民便被迫沦为了无家可归的流民。
他们拖家带口,面黄肌瘦,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涌向苏州这个江南最繁华的城市,希望能在这里寻找到一线活下去的生机。
然而等待他们的却是紧闭的城门和官兵们冰冷的刀枪。
他们被当成最不稳定的“乱源”被驱赶、被唾弃,只能聚集在城外那些肮脏的、充满了瘟疫与绝望的临时窝棚之中,在饥饿与疾病的折磨下慢慢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这是一幅地狱般的绘卷。
但这幅绘卷在顾长庚的眼中却是,一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藏”。
他要将这些被世界所抛弃的“绝望”转化为只听命于他一人的、最强大的“力量”。
他以一个名为“东山慈善堂”的、来历不明的“善人”的名义,在苏州城外设立起了巨大的粥棚。
雪白的、滚烫的白米粥混合着大块的、冒着油花的肉块,那的香气在饥饿的流民之中迅速地蔓延开来,引来了所有人的疯狂。
但顾长庚不养闲人。
他立下了一个铁的规矩。
所有想吃饭的人都必须工作。
他将这些数以万计的流民以家庭为单位进行了最严格的筛选和甄别。
然后将他们分为了三类。
第一类是那些年龄在十六到西十岁之间、身强力壮的青壮年男子。他们是最好的“兵源”,被秘密地用船一批又一批地运往东山岛。在那里等待他们的将是最严酷的、近乎“虐待”的军事化训练,以及学习如何去操作那些他们从未见过的、威力巨大的“新式武器”。他们被命名为“战兵”。
第二类是那些曾经有过手艺的工匠、铁匠、木匠。他们同样被送往东山岛,但他们进入的是兵工厂,将负责日夜不休地生产和维修那些精密的杀人兵器。他们是支撑着整个战争机器运转的、宝贵的“技术人才”。他们被命名为“工兵”。
而第三类则是那些剩下的老弱妇孺。他们没有被抛弃,被安置在了东山岛周边的、一些被沈万三盘下的偏僻农庄之中。他们负责后勤、耕作以及一些简单的军备加工,比如编织牛筋弓弦、打磨箭头、缝制军服等等。他们是维系着整个体系运转的、必不可少的“辅兵”。
顾长庚为这支由流民组成的军队制定了极其严苛的、甚至可以说是毫无人性的纪律。
任何不服从命令者、怠工者、逃跑者都将受到最残酷的惩罚。
但同时他也给出了前所未有的、足以让任何一个食不果腹的流民都为之疯狂的优厚待遇。
管饱的白米饭。
按时发放的、足以养活一家老小的真金白银的军饷。
以及一个最致命的承诺——
所有为他效命超过三年者,无论战死还是幸存,其家人都将从他手中分得十亩上好的良田!
并且这十亩良田将拥有独立的“地契”,受“东山慈善堂”的永久“保护”,任何官府和豪强都不得以任何理由侵占!
土地!
对于这些世世代代都将土地视为“命根子”的农民而言,这个承诺比任何的豪言壮语都更具有煽动性!
他们愿意用自己的命去为自己、为自己的子孙后代博一个光明的未来!
于是,一支以“格物”为名,以“仇恨”为骨,以“希望”为血的奇怪军队,就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地成型、壮大。
它就像一个诞生于黑暗与绝望之中的畸形婴儿,充满了勃勃的、令人不安的生命力。
当然,顾长庚也知道这支成分复杂、完全是靠“利益”和“高压”才勉强捏合在一起的军队,其内部必然充满了不稳定的因素。
“忠诚”是一个需要用“鲜血”来铸就的奢侈品。
而他很快便等到了一个可以让他用来“立威”的“祭品”。
那是在一个下着瓢泼大雨的深夜。
一名新招募的、曾经当过朝廷府兵的退伍老兵,因为无法忍受对家人的思念和岛上那近乎虐待的训练,选择了逃跑。
他偷了一艘小船想要连夜划回对岸。
但他很快便被早己在湖上布下了天罗地网的巡逻队给抓了回来。
第二天,清晨。
所有的格物营士兵都被集合在了东山岛中央的巨大操场之上。
那名逃跑的老兵被五花大绑地押到了高台之上。
他跪在地上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口中不断地求饶。
“顾先生!饶命啊!我……我再也不敢了!我只是……我只是太想我那刚出世的娃了啊!”
所有的士兵都沉默地看着这一幕,他们的眼中,有同情,有怜悯,但更多的是恐惧。
他们都在等待着看这位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顾先生”会如何处置这第一个“叛逃者”。
顾长庚坐着轮椅缓缓地来到了高台之上。
他没有立刻下令行刑。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那个跪在地上的老兵,问清了他家人的姓名和住址。
然后他派出了一艘快船,在所有人不解的目光之中将那老兵的妻子和刚刚满月的孩子,从对岸那破败的窝棚之中接到了岛上。
并且将他们妥善地安置在了辅兵营中一间干净而温暖的屋子里,还特意请了一个奶妈来照料。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回到了高台之上。
他当着那老兵和他那感激涕零的妻子的面,也当着台下那数千名格物营士兵的面。
他缓缓地从身旁的护卫手中接过了一根手臂粗细的、由实心铁木制成的刑棍。
他没有让任何人代劳。
他亲手举起了那根刑棍。
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砸向了那名老兵的右腿!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头碎裂的脆响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死寂的操场!
“啊——!”
那名老兵发出了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当场便昏死了过去。
顾长庚丢下那根沾染了鲜血和碎肉的刑棍。
他缓缓地转过身,用他那冰冷的、不带一丝感情的目光扫过台下那一张张因恐惧而变得惨白如纸的脸。
他的声音不大,却如同冬日里最凛冽的寒风吹过每一个人的耳边。
“在我这里。”
“有恩赏。”
“但更有规矩。”
“第一次,断腿。”
“第二次……”
他的目光陡然变得无比的森然。
“断头。”
“你们,自己选。”
台下数千名士兵在那股混合了“恩”与“威”的、令人窒息的气场的压迫之下,不约而同地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他们的头深深地埋下,不敢再看高台之上那个如同魔神般的身影。
一股诡异的、却又无比坚固的“凝聚力”,就在这场血腥的“立威”之中悄然地铸就了。
但顾长庚并不知道。
就在他以为自己己经将这支军队彻底地掌控在自己手中之时。
公孙衍,那个他最大的敌人所布下的另一颗更阴毒的“棋子”,也己经悄悄地混入了那些新招募的流民之中,登上了这座他自以为固若金汤的……
东山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