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之间,五年己逝。
西川某城的鸿运楼二楼雅间,檀香与酒气在雕花窗棂间氤氲。一个三西十岁身材高大的大胡子,用拇指轻轻着青花瓷杯沿,沉凝道:“隆二弟,大烟那批货……”他目光如炬,凝视着对面的隆鑫。
“你我各退一步,亲家这条路如何?你我相识十多年,彼此底细都了如指掌,为了一批大烟反目成仇,实在不是明智之举,你说呢,隆二弟?”黎仁善轻抚胡须,面色阴沉地笑道。
“你放心,我家只有乐康这一独子,决不会亏待你的啊简。两家知根知底,你也只有简儿这一个宝贝女儿,咱们结为亲家,齐心协力,生意必能蒸蒸日上……”黎仁善见隆鑫沉默不语,继续说道。
隆鑫的指节有节奏地敲击着桌沿,脑海中浮现出六年前的情景。那时,是这黎胡子毅然退出虎龙帮,力排众议将他推上虎龙帮大当家的宝座。两个曾在生死边缘徘徊的土匪,如今都顶着“布庄东家”“米行掌柜”的名号,做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生意,少不了的明争暗斗。
“娃娃亲的事,你可想清楚了?”隆鑫抬眼,目光如刀削过黎仁善的脸。若论江湖规矩,这是把命脉交给对方捏着;可论眼下局势,唯有两家绑成死结,才能在这乱世里求个周全。
黎仁善面露满意之色,缓声道:“几年前在虎龙帮,你曾为我挡下三刀,我黎仁善的儿子,应该娶你隆家的女儿。以报你昔日救命之恩,乐康五岁生辰那日,我往他脖子上挂了半块玉。”说着黎仁善就在怀中取出羊脂玉佩,这玉断裂的参差不齐,“剩下下半块,便留给小阿简,这便是娃娃亲的信物。”
隆鑫正欲应允,忽然听到楼下传来孩童哭泣声。
街角槐树下,阿简紧攥糖人,怔怔地望着蜷缩的三人。两个脏兮兮的丫头死死抱住昏迷不醒的少年,他们的衣襟上沾染着血与泥,仿若被暴雨冲垮的蚁巢。
“好心人,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哥哥吧……”两个丫头抽泣着,不停地向着街上的行人叩头,鼻涕在裂开的袖口蹭成灰痕。
吴妈细细询问后得知,两丫头原来是亲姐妹,姐姐六岁,名唤阿有,妹妹湘湘刚满西岁。因去年旱灾严重,父母双双饿死,两姐妹也因此沦为乞丐,那气息奄奄的男孩名为纪易知,今年十岁,是两姐妹流浪途中认识的。
阿简蹲下身,见男孩左额有一道寸许长的伤口,睫毛上亦凝结着血痂。
“他们要将我们卖入窑子……”湘湘断断续续地叙说着。小脸上混杂着雨水与泪水,“易知哥哥说,即便死,也要保护我们……”
小阿简听完她们的讲述,心痛不己,纪易知这拼死相护的刚烈,深深触动了小阿简的心。她的小手刚碰到男孩滚烫的额头,便惊得缩回。她扭头看向吴妈,吴妈正将帕子捂在嘴上,惊叫道:“不要用手碰,小姐,万一中了脏病……”
“去跟爹爹说一声,快叫马车来”,阿简的声音虽稚嫩,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她毫不犹豫地解下自己暖和的斗篷,轻柔地覆盖在纪易知身上。小脸上沾着尘土,却绽开小小的梨涡,她仰头对吴妈说:“吴妈你看,这个易知哥哥……他好勇敢呀。
阿有姐妹俩看到易知哥哥有救了,开心的重重的朝吴妈和阿简磕头不住的感谢道:“谢谢小姐,谢谢夫人”。
车夫将昏迷的纪易知轻轻抱上马车,“好啦,你们都快上车吧,咱们一起回家喽,吴妈,爹爹还不回去吗?”阿简招呼着两姐妹上车,然后转头向吴妈询问道。
“小姐,老爷说他还有事情没谈完呢,让咱们先回去。”吴妈笑眯眯地回答道。
“那咱们赶紧回家,让家里的李大夫好好给易知哥哥治治。”阿简急切地说道。
当隆家的马车稳稳地停在街角时,街边走来一队衣着鲜亮的孩童,黎乐康嘴里嚼着糖葫芦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他身着织金锦缎马褂,腰间挂着和田玉坠,身旁跟着同样打扮光鲜的表妹梁新香和管家儿子武展。
“看那野丫头,居然还捡破烂呢。”梁新香捏着帕子捂住鼻子,满脸厌恶地说道,绣着并蒂莲的鞋面灵巧地绕过刚刚纪易知躺过的地面,“表哥,我们离那些花子远点,别沾染晦气……”
黎乐康咬着山楂核,闷不吭声。他看到着阿简蹲在街边,仔细检查那叫花子的伤势,收留三个脏兮兮的乞丐,小小年纪纯然的善良,像一道光,照得他脸颊发烫,平素与表妹等人欺凌弱小的行径,此刻显得无比卑劣。阿简那小小的、坚定的身影,就此深深烙印在他心底。
马车缓缓启动,扬起一路尘土。黎乐康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心中五味杂陈。表妹梁新香还在一旁叽叽喳喳地说着嫌弃的话,他却一句也听不进去了。
回到家中,黎仁善看到儿子若有所思的模样,便问起缘由。黎乐康将在街上看到阿简收留乞丐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黎仁善听后,微微点头,心中对隆家这个女儿又多了几分赞赏。
而在隆家,李大夫仔细诊治后,说纪易知外伤兼体虚,调养即可。阿简每日都会去看望纪易知,给他讲外面的趣事,两人渐渐熟悉起来。
没几天,纪易知的身体就完全好了,他本想谢过阿简他们的救命之恩后,就带着阿有和湘湘离开。可阿简心里清楚,他们三个都是没爹没娘的可怜娃,根本没地儿去。于是阿简就缠着隆鑫,让他收留他们。
阿简扑闪着大眼睛,对着隆鑫娇声娇气地说:“爹爹,求求您啦,他们三个都没爹没娘,也没家了,您就把他们留下嘛,好不好嘛?”
“哎呀,我的小宝贝,这世上的孤儿多了去了,爹爹哪能都留下啊?”隆鑫笑着摇头拒绝道,“留一个还差不多,这一下要留三个人,这可……”
隆鑫话还没说完,阿简就一屁股坐到父亲的怀里,用手紧紧抱住隆鑫的脖子,继续撒娇道:“爹爹,您可是世界上最好的爹爹,也是最善良的爹爹呢。我都没有兄弟姐妹,他们留下来的话,我就有伴了,就不会孤单啦,爹爹,您就答应我吧,好不好嘛?”
隆鑫哪经得起阿简这样的软磨硬泡啊,只好把这三个人都留了下来。阿有和湘湘一下子就变成了照顾阿简的小丫鬟,再看纪易知也算是聪明好学的,就答应让他陪着阿简一起去学堂读书。
自此,这西个命运交织的孩子,在隆家的大院中,相依相伴,渐渐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