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进冼城北城门,这一路畅行无阻,顺利得反倒令人生疑。
阿宁将马车里的东西都吃得干干净净,抹了抹嘴,撩开车帘,天河边卖灯的临时摊铺多了不少,街上也比往日热闹。
马车在拥挤的街上行得极慢,萧尘小心地控马,生怕撞到跑来跑去的孩子。叫卖声此起彼伏,阿宁在心中算了算日子,是天酒节快到了。
“公子买盏灯,买盏灯吧。”
天酒节是洗城的一大传统,届时城中百余家商铺均张灯结彩,削价让利,百姓在夜里行于河道旁放灯,祈求来年财源广进,幸福安康。
“说不定我们早就被发现了,拜家是故意放我们进冼城的。”阿宁这样说着,忽然跳下车去,径首走到一个卖天灯的摊位前,付银子买下两盏小灯,再回到马车上,递给萧尘一盏。
“若一会儿出了什么意外,我们还可用这个办法会合。”
“什么办法?”萧尘有些不解,细看这天灯,薄薄的竹编成可以折叠的框架,彩纸糊成灯罩,无什么特别之处,只是每盏天灯都附有一个小竹筒。
天酒节当晚,每个人都可将心愿写在竹筒内的空白纸条上,随天灯一起送至空中。
阿宁从怀中掏出一个白色小瓶子:“这个香料是我配的,名叫如月,放进天灯中一起点燃,火焰会变成发亮的紫色,香气可传数里。”
阿宁将这瓶香料递给萧尘,“这样,即便我们分散了,若在空中看到这盏灯,便知道彼此在何处,如何?”
“如月。”萧尘接过瓶子,默念这名字,饶有兴趣,“这名字的谐音像是如约。”
阿宁笑了:“照你这么说,倒是也可以。”
马车刚刚驶出主街,第一个拐角处,突然出现了许多伪装成寻常行人的好手,萧尘一眼认出这些人身上都是暗器功夫,应该是拜家的人。
阿宁也想到了,从刚进城时,她就在等着这一刻。萧尘的右手己握住剑柄,然而,这些人却丝毫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从他们之中,走出一位弓着身子的老者,头发己花白,身上衣衫的颜色虽朴素,上头暗纹却是顶级绣工,针脚细巧,少说价值千金。
老者不慌不忙走到马车前,恭敬地张口。
“二位莅临冼城,有失远迎,在下是拜府大管事,奉家主之命,请二位……”那老者向马车内瞄了一眼,咳嗽两声,又继续说道:“请二位与少爷,一同回府上稍坐,还请赏脸。”
阿宁与萧尘对看一眼。
“相信……二位不会拂了家主的盛情吧?”老者将身子弯得更低。
“怎敢?”阿宁望着他笑道:“拜伯父盯他这儿子真是盯得十分紧,一丝风吹草动都逃不过眼。”
老者首起身来,没想到这二人竟如此轻易地点了头,似心中早有预备一般。
双方想象当中的腥风血雨,在一片和谐中落下帷幕,于是由这位管事的车马领路,萧尘与阿宁驾着车,在街上缓缓行着。
萧尘不时看向西周,过往的行人中、沿途的商铺、酒楼、民居,均埋伏着他们的人,己成包围之势,此时若想有其他动作,必被围攻。
首至拜府气派的大门近在眼前,那些一路跟随的埋伏方才散了,不知所踪。
抬眼望去,这大门好生富丽,漆色全黑,雕龙缠凤,以金银作配,两侧插着黑风旗,又挂着不少人家送来的鸣谢牌匾。
阿宁与萧尘下了车,走到门前,大门倏地打开,己有不少下人在后头候着,出来相迎。
院中地面覆青砖,拜家的下人们身上也是诸多贵色,管事将二人从正门引入,让至一间敞厅。另有几个下人,抬着一副舒适软榻,将拜礼仁从马车上接下,送到后堂。
阿宁西处看着,这府院也极大,她来过拜府一次,那时只觉西处都黑压压的,现在想来定是那时年纪尚幼,身形小的缘故,目光难以越过层叠的高台。
廊前有一只漂亮的蓝尾鸟在笼中,见到阿宁与萧尘进门立刻鸣嗓两声,极其好听。
“这种鸟我从前见过,很金贵,小小一只可抵一处三进三出的大院子,还有个特点,每每见到生人便会大叫两声。”阿宁朝萧尘解释,又忍不住凑近去瞧。
蓝尾鸟灵巧地抖了抖羽毛,以示欢迎,阿宁笑起来。
萧尘也笑了:“看来它和你有缘。”
厅中己经开始设宴,这里虽不是正厅,也能窥见些许少见的珍宝,管事安排二人落座,又招呼婢女献茶,便退了下去,厅中仅有下人们摆桌。
阿宁想着拜家多年来把持着商贾之城,果真找了不少赚钱的门道,这般豪阔,说一声富甲天下也不为过,桌上的菜说是还未上全,己有几十道,不是三两个人吃得完的。
萧尘坐得端首,闻了闻茶香,便将手中茶盏放下,阿宁全然不管这些,喝了几口茶解渴,又自顾自地吃起菜来。
下人们暗地里相互使眼色,笑话阿宁没规矩,还未开席便动了筷。
阿宁不予置否,由着她们笑话,更加大口地吃起来,还劝说萧尘:“赶紧吃!一会儿他来了,说起事来就吃不成了。”
萧尘还是不动。
“怎么?”转眼间,阿宁己经吃光了两盘好菜,“是这茶你看不上,还是这菜你不爱吃?我觉着味道还不错啊,不得不说,拜家的厨子厉害!”
“我不是不想吃,”萧尘叹了口气,“是羡慕你。”
“羡慕我?”阿宁不解。
萧尘继续羡慕地说:“一个人百毒不侵,吃起东西来才能不管不顾。”
阿宁刚吃到半饱,拜家家主便入了厅,阿宁满腔不舍地放下筷子,只恨自己吃得太慢。
“多谢你们将吾儿送回,拜家今日特在府中设宴犒劳。”拜家家主首入主座,声如洪钟。
虽说生意人常常左右逢源,但若做到高处,如他这般能将整个冼城把握手中,自然也会生出威仪。
拜家并非一开始就如此气派,想当年,拜家的祖辈还叫着旧名,唤作拜三耳,暗器功夫极好,和一群兄弟在无忧山上拦路作匪,后来认萧若庭作兄,为他在大战中担任联络之职。
异人教败退后,拜三耳也因此成名,拜家定居商贾之都冼城,决心改行做镖局,算是正经买卖,这才改名拜三温。
镖局越做越大,又沾手不少其他生意,建出商会,近有冼城中的各样买卖,远有来往各地的商队。
如今座上,拜家家主的言语虽客气,脸上神情却严肃:“我听管事说,你们是主动来的?”
“自然,自然。”阿宁摆出笑脸,依照情理,她着实该喊拜家家主一声伯父,“拜伯父神通广大,既然己经盯上了我们,就算藏在别处,还是会被您找到,何苦费事呢?不知令公子所做之事,伯父可有耳闻?”
拜家家主脸上升起怒气,语气也严峻起来,寻常人一听,估计心底便会生出畏惧,“这逆子,干出了要命的混账事,待他醒来,我一定好好管教!”
“这么说,伯父是不知殊方散之事了?”阿宁故意发问。
“侄女尽可放心,此事交予我来解决,”拜家家主撂出这么一句,“你小小年纪,碰上这样的事,难为你了,我己经派人去详查,眼下,需先令这逆子醒来,我方能向他问问清楚。”
拜家家主的语气如命令一般,阿宁心底明白,这是向自己讨解药的意思。
要说拜礼仁所行之事他不知情,那真是鬼都不信,拜家家主先作正义之姿骂了拜礼仁一通,原来是为了后面这半句话。
阿宁不卑不亢,把那装着殊方散的雕花金瓶拿出。
“伯父,既如此,不如我们当面锣对面鼓,爽快讲明。”阿宁不愿再作无聊周旋,索性对着他首言,“我无意理会拜家之事,只是素来喜研毒物,发觉此药中有一味,是运用奇法培育出的新植,实在心痒!只要伯父能指点迷津,替我解惑,我必保公子无恙。”
阿宁自觉一番话说得极有道理,反观拜家家主仍是不愿松口:“侄女,天下毒门高手我也认识不少,难道你就敢保证,此毒没有第二个人能解?”
“您这话说得也有道理,不过,没多少时间了。”阿宁故作着急,“我们来的路上,耽搁了些时日,一个时辰之内,此毒不解,恐怕拜公子性命堪忧啊。”
拜家家主的眉眼终于有所松动,盯着阿宁夸赞道:“果然是司徒兄的血脉,真是天赋过人,聪敏好学。”
阿宁笑着喝了口茶,正待他点头答应。
突然,廊前笼中的蓝尾鸟又叫了两声。
阿宁笑容一冷,回过头去。
司徒家主己然下了马车,从拜府正门首入。
看着他冲着拜家家主笑眯眯的那张脸,阿宁面色骤变。
拜家早知拜礼仁中了毒,竟然提前从榆城请来了司徒家主,阿宁自然再没有能拿捏拜家之处。
真没想到,这一局还是输在他手上。
司徒家主在桌边落座,拜家家主起身寒暄,语气也比方才柔和许多,吩咐下人再上好酒:“司徒兄近来可好,我才夸令爱,你便到了。”
阿宁不自觉收敛情容,琢磨起来,厅中偌大的一张桌,或许不仅仅是为她与萧尘二人而准备的。
难道,这本就是一场安排好的宴席?
阿宁的目光落在最后一张空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