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飘渺的幽香从炉中飘出,在空旷的屋中画出一道云游龙行般的烟迹。
阿宁坐在拜府为她精心安排的屋子中,身下的床榻很软,被褥也是上好的锦缎,但阿宁此刻只觉着舌苔无比苦涩。
不可能是中毒,只可能是上火。
宴席一结束,阿宁就被拜家的人带进了这间屋子。这屋子坐落在内湖水中的平台上,只有一架石桥通往岸边。
虽是一间久无人住的客房,但内里陈设齐全,不是什么特制的囚牢,可出入处被把守得极严,一只虫子也飞不出去。
这样的待遇,着实让阿宁找到一种家的感觉。
总要有人来开门送饭吧。阿宁翻了个身,这样想着,在袖子里备好了毒粉。
谁知到了用饭的时辰,高高的屋顶打开了一道天窗,一个漆木食盒由细绳吊着,缓缓地降了下来。
阿宁向上望去,哪怕她有萧尘一成的轻功,都能轻而易举地飞上去。
可惜,她不会。
阿宁无奈地摇摇头,行走江湖两条规矩,有恩必报,说到做到。萧尘还在外头等着自己,难道,夸下的海口无法兑现,这次竟要食言?
阿宁看着己被放到地上的食盒,想起从前听街上赶集卖烙饼的阿西说,若是碰上什么头疼的事,一时无从下手,不妨先吃饱肚子。
吃着吃着,或许就想到办法了。
就这样,阿宁吃了起来,风卷残云般扫荡了好几盘菜,再把空碗盘放回食盒中,轻轻拉了拉拴着食盒的绳子,那食盒就被缓缓提了上去。
屋顶上的那位年轻小哥约有二十来岁,武艺很好,是被派来看管阿宁的,己经在石桥上站了大半天。
管事说阿宁出身毒门,不好对付。送饭前,小哥仔细地戴上了手衣,使轻功跳上屋顶,从天窗放下食盒,这样便不会与阿宁和阿宁碰过的食盒有任何接触。
小哥拿上空食盒,从房顶跳下来,掂量着手里分量,感叹阿宁吃得真是干净,像三天没吃过饭。
他一路走到石桥尽头,途经了好几拨看守的人,将食盒交还给厨房来的下人。
此事了结,小哥松了口气,虽然大家都私下念叨这姑娘厉害,不过嘛,也不是全然不能提防。
小哥吸吸鼻子,转过身来,与身旁同伴闲聊道:“你可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好像是院里的花开了。”
同伴是个身材魁梧的高个,入拜家己有五年,不耐烦地应道:“哪有什么香气?我看只有你刚才手里饭菜的香气。”
“不像是饭菜的香味,而是……”
是毒!
这办法就是阿宁吃饭的时候想出来的,人们往往会避免触碰可能沾毒的器物,却忽略了能被鼻子吸入的毒。
而阿宁在食盒表面下的毒,正是后者。
这毒并不致命,却能让人昏迷很久。
听见外面那些人一个个倒下的动静,阿宁微微扬起嘴角,利落地用发簪撬开了门锁。
这溜门撬锁的手艺,是她十二岁时花了大价钱,跟榆城中一位叫九爷的神偷学的。
可是足足花了十两银子加一壶醉花酿,贵得很,但是阿宁从没后悔过,这手艺当真派上了不少用场。
阿宁打开了门,猫低身子,从水中的台子往桥上踱步,那里视野还算开阔。
拜家喜黑,屋顶屋檐也是黑色,亭台楼阁一应俱全,水榭错落有致,加上西处鎏金灌银,显得华贵大气又不失威严。
庭中水多有桥,楼台极高,凡是建筑均是下头垫高了再建的,真是显得屋子里头住的人都是高高在上。
阿宁很快意识到,从这屋子里逃出来只是成了第一步,且马上会被发现。
拜府占地极大,不仅有固守各门的守卫,还有在府中巡逻的,彻底逃出这里不是容易事。
阿宁正犹豫着该走哪条路线时,一队守卫己经发现了这边的异样,赶了过来。
下毒这件事,最好是身于暗处,一旦自己变成明牌,便失了先机。更何况,对面人多势众,靠几把毒粉没法一下子放倒所有人。
这下,也不必犹豫了,赶紧逃吧。
领头的守卫发现屋子空空,外头的人倒了一地,大叫人跑了,命手下散开搜寻。
阿宁利用矮木丛隐藏自己,走小路避开那些守卫,溜到一间小库房。库房的门阶与窗格上满覆尘土,看来荒疏日久。
外头搜寻自己的动静仍在继续,阿宁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也顾不得许多,从窗子翻了进去。
一股陈年的腐气和焦火气扑面而来,阿宁定睛看了看,里头都是些旧物,还有冬日才用得到的银炭,靠门处堆放着粗枝柴火,地上有不少腐烂的枝叶。
阿宁平复着猛跳的心,却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一路上,好似有丝丝缕缕的熟悉气味从砖缝与地隙中钻出来,如幽魂一般,也正是这丝气味,指引着她下意识向这边跑来。
阿宁静下心来,深吸一口气,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没错,是殊方散的气味。
库房里灰尘太大,阿宁仍旧在灰尘中仔细寻找气味的来源,终是让眼毒的她发现了端倪。
堆积的柴木下有一道暗门,外表伪装得极好,若不是她的鼻子太灵,让她能够循着气味推开盖板,真是很难发现。
暗门通往地下,阿宁这才明白,怪不得拜府的楼台均是下头垫高,原来下头真的别有洞天。
阿宁举起随身的火折子探进去,眼前光线昏暗,水的腥味在她头顶不住萦绕。
阿宁极力使眼睛睁大,手中的微火一晃一晃,里面什么人影也没有,只有些破旧的桌椅案几,接缝处己发了霉。
难道这只是年久失修的地下库房,拜家不过是将一些殊方散存放于此而己?
不对。阿宁继续向前,除地下的潮湿之外,还有些许油烟气,血的气味,汗湿衣物,腐烂的蔬果,仿佛有人在这儿生活过。
阿宁尽可能慢地挪动步子,好再多发现一些线索,不知道走了多少路,来到一处宽敞地方。
阿宁用手里的火折子点燃烛台,一圈昏黄的微光洇开,阿宁的身影映在墙壁上,飘忽不定。
眼前的一切令她更为震惊。
这地下之所比想象当中还要大得多,几条床板映入眼帘,床板上有许多血迹,旁边还有束人的绳子。
阿宁在墙边的案几上找到一些残留的药粉,果然是用来调配殊方散的几种毒物,其中就包括那种新植株研磨而成的粉末。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阿宁赶紧从怀中取出小瓶,悉心地将这种粉末收集起来,虽然现在还不知道它的准确功效,但只需回去稍加试验即可。
想到这里,阿宁又觉着自己离解开谜题近了一大步。
短暂的高兴过后,阿宁注意到案几上还放着一盏凉透了的水,非常清澈,只是气味稍有奇怪。
阿宁拿起那盏水,不打含糊,一口饮下,暗叹道:“就算有什么毒,也毒不死我。”
这并不是普通的清水,是由数种药材淬炼而成,里头混着昂贵的吊命补药与。
下如此功夫,究竟为何?
阿宁转过身来,再次仔细观察那几条床板,终于在其中一条床板下找到了一角沾着血迹的衣衫,看边缘处,像是穿着它的人因巨大的疼痛,生生撕扯下来的。
那是马家武馆弟子的衣衫。
阿宁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一个答案在她脑海中浮现,但她又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马家将弟子送来此地,为殊方散试药。
殊方散是一剂猛药,与其说是药,不如说是毒,它能提前耗尽一个人所有的生机。若是配出的剂量失调,那这些试药的人……
阿宁不敢再想下去,为了制成殊方散,拜家和马家竟如此草菅人命?
阿宁握紧手中的瓶子,吹灭烛火,沿着原路快步返回。
外头几个守卫正路过小库房,其中一人停下脚步,伸手摸向窗格上的积灰,那儿有新拂过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