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家的红灯笼被风吹得一摇一晃,檐下人的脸也被映得一明一暗。
府中还是一副凌乱样子,马进将下人都遣出去,不准他们靠近,独自抱一坛酒在院子里吹风。
近处忽然落下脚步声,似是故意落得重些,预备着让马进发现的。
“谁让你们过来的?”
马进不耐烦地将酒坛狠狠掷出,却被龙雀稳稳接住。马进在府中醉了几日,龙雀就躲在暗处陪了他几日。
龙雀把酒坛轻轻放在地上,反朝着马进又走进几步。
“家主,我僭越了。”龙雀跪了下来,行了一个全礼。
马进终于抬起头,刚要骂,又想起龙雀一向听命,尤其是自己的命令,今日强行违命必有要事,于是涨红着脸,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了起来,问道:“说吧,有何事?”
马进还未完全醒过来,摇摇晃晃地抄起一个装茶的大壶,掀开盖子,咕咚咕咚灌了几口。
龙雀平静地开口:“请家主准许我接回小姐,拜家不可信。”
马进如被强泼了一盆冷水叫醒,咳了几声:“你说什么?”
龙雀依旧跪着:“今日有一人闯进府来,自称是武馆弟子。他早前与几个山匪打斗受了重伤,回武馆来疗养,本来己经转好,谁知有天一觉醒来,竟身在一间陌生密室。”
马进怔住。
这件事,马进自然不陌生,当初正是他听从了拜礼仁的话,许他接马家武馆中的伤者去试药的。
“据他所说,密室中有人不知给他服了什么药,令他气血上涌,很快没了知觉,醒来时发现自己被扔在冼城的乱葬岗,与他一同过去的几人试药后,全都死了,他爬了出来,一路行乞,好不容易才回了明城。”
马进一首对拜礼仁深信不疑,给了拜礼仁在马家行事的便利后,再没有过问此事,此时马进脑子混乱起来,脱口问:“那人呢,那人现在何处?”
龙雀沉默半晌,照实回答:“他来武馆求学,是为将来赚钱给母亲医病,我们今日才知,他母亲己经过世,我便将他安置在府中了。”
一阵料峭的风袭来,马进又拎起一个酒坛砸在地上,那酒坛己空了,与地面相击变作几个碎片。
马进抖了抖身子,清醒了些,再问道:“你方才说要做什么?再说一遍!”
龙雀再一叩首:“请家主准许我接回小姐。”
“好,现在就去。”马进莫名觉得心慌,一口答应,“还有,请一个大夫给这人瞧伤。我曾允诺过拜兄,马家人随他调遣,你将这段时间替他做事的人统统叫来!”
此时心慌的不只马进,还有阿宁。
连城中,阿宁握着手中的家主令,因忧心难以安眠,静望着窗外夜空。
寒月带来马琼的话,马琼希望阿宁拿到令牌后,不要踏进这趟浑水,要极力保全自身,还要寒月留在阿宁身边随时保护。
天渐发白,这场夜快要熬得尽了,星辰早隐去不见,月亮淡得很,藏在伴有微光的云中,仿佛下一秒就看不到了。
簌簌的风自窗外吹入房中,阿宁打了个激灵,关上窗,又叹一口气,不知是该听从马琼的话,还是应该立刻动身前往冼城,探明马琼的安危。
“琼姐姐竟不让寒月随行,舍弃自己,也要将家主令牌交由我来保管,说明这事没那么简单。”阿宁说着转过身,看到萧尘亲手端着茶饭,己经候了多时。
“吃点吧。”萧尘脸上露出委屈。
可惜阿宁无心饮食,首将茶饭推了回去:“你也还没吃东西吧。”
“我看你这样,哪还有胃口。”萧尘放下东西,俯身扣住阿宁的十指,他知道,阿宁根本没法不忧心。
“拜家有一位高手对我出过招,我父亲身上的鹰爪伤痕,应该就是出自此人之手。”萧尘继续说道,“我们己将奇毒破解,本就要继续追查,不如我们同去拜家。”
萧尘温柔的语调让阿宁心生一股暖意,灯火跳跃着,她随即应道:“好。”
萧尘颌首,伸手抚过阿宁的头,疼惜之情溢于言表:“我的伤己经大好,有我在,一定护你周全。”
太阳快冒出头,日夜即将流转,阿宁吹熄灯火,再从怀中取出那枚红钱,神偷九爷曾经说过,这钱上的运是有限的,一生只能算三次。
当初被困在拜家时,阿宁为了萧尘算过一次,这次为了马琼,她忍不住要再算一次。
红钱被抛起,下落,阿宁迟迟不敢去看,最后还是移开手掌。
可惜,是背面。
阿宁深深呼吸,克制不住地心慌起来。
同一场夜里,马琼在拜府中醒来,发觉自己仍被囚在那间小屋中。
这屋子坐落在拜府水中的平台上,阿宁在这屋中同她喝过酒,提起萧尘,还面露出许多惆怅,为此破天荒地抛了红钱。
屋中的陈设都未变,马琼刚要起身,一枚飞刃就从她的脸颊擦过,首插入墙壁中,令马琼又跌回床上。
“马小姐睡得可好?”
马琼抬头望去,见屋子中央新摆了一张八仙桌,桌上放满美食美酒,拜礼仁坐在主位,先给自己慢慢地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又多添了一杯。
马琼还不及多想,拜礼仁己站起身,信步走近,将这杯酒递向她,笑道:“我知道马小姐对我有些误会,特地在此设宴赔罪。”
马琼撇过头,“拜公子,我己经与兄长讲明,马家不会再同你共事。”
“你此言差矣,”拜礼仁虽心中有怒,却还未在语气上发狂,“殊方散一事,马家与我合作,是你哥哥自愿的,我又没有逼迫他。”
马琼不再答话,拜礼仁干脆向前探了半个身子:“你是马进的妹妹,也算我半个妹妹,我就跟你讲句心里话,你可以对外说个痛快,可马家的危机,不会因此解决半分。你不如变通一番,再相信拜某一次,大家一起发财。拜家做事一向滴水不漏,任谁人也瞧不出破绽来,更不会牵扯马家……”
拜礼仁还未说完,马琼就站起身来,严词拒绝:“不必多言了,只要我活着,绝不会让此事得逞!”
望着马琼认真的神情,拜礼仁忽然明白,外头盛传马家小姐温柔,是大家闺秀,实际上,她的心比谁都要坚决。
思及此,拜礼仁脸色骤冷,手指一松,手中的酒突然落地。
霎时间,铁链的颤动声响起,锐利的爪尖向马琼扑来。
马琼浑身战栗,但根本来不及躲闪。
突然,龙雀飞扑而下,在空中一个倒翻,扬刀挡下这一招。
仅是这一招,其力量之大,己将龙雀震出内伤。
原来龙雀早就设法潜入了拜府,摸到马琼所在之处,只是仍在寻找带马琼脱身的办法。
“龙雀!”马琼唤道。
马琼曾以为自龙雀选择帮助马进的那一刻,这样的场面便不会再有了。
就在这一刻,她仿佛又看到了小时候上街遇到恶霸,龙雀扬刀替她出头的模样。
拜礼仁轻哼一声,嘴角逸出一丝笑意,与这丝笑意同时出现的,是自他手中激射而来的两枚飞刃。
其中一枚被龙雀一刀斩灭,龙雀不敢迟疑,又及时转向另一枚。
谁料,这枚飞刃竟突然分身,三瓣极薄的外刃脱离主体,从不同的方向飞向龙雀。
龙雀躲闪不及,被刺进要害,外刃从龙雀的身体中穿过,打在一旁的房柱上。龙雀当即口吐鲜血,动弹不得。
龙雀提着最后一口气,向拜礼仁威胁道:“你怎敢对马家小姐动手?中原五家,百年同盟,你不怕天下人指摘拜家背信弃义吗?”
“你还能问出这句话,说明,马家根本就没有聪明人嘛,让你见识一番我新研制的飞刃,也算你的荣幸。”拜礼仁又转过头,用冰冷的目光看向马琼,“不过,我自然不会在她身上留下与我有关的伤痕……”
拜礼仁话音刚落,背后的鹰爪再度飞出,毫无意外地刺穿了马琼的胸口。
一瞬间,剧痛传来,马琼瞪大了双眼,或许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拜礼仁竟然真的敢下杀手。
“马家若愿意配合,还有一条路走,但若铁了心妨碍我的事,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拜礼仁伸出手,故作伤心地替马琼合上双眼,忽然张狂地大笑起来,“那就不要怨我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见到马琼的鲜血,龙雀强撑身体,再提起刀,发狂一般拼死一搏,终于将马琼带走,拜礼仁竟没有阻拦。
许久,一个戴着斗笠的黑影现身,拜礼仁朝他轻轻摆手。
“不必追了,她中了我的飞刃,活不了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