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贪骨

第10章 瓶儿(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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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诛贪骨
作者:
沐沐是大王
本章字数:
6426
更新时间:
2025-06-20

贺珅变了。

那箱沉重的黄金和那只妖异的梅瓶,像两把钥匙,彻底打开了他心中那道名为“欲望”的闸门。

起初,他尚有些笨拙和胆怯。他学着赵师爷的谄笑,在年节时向上峰送上些“土仪”,只不过在那临川生产的粗茶、山货里,总会被他不动声色地夹裹着成色极好的金叶子。他也学会了在酒宴上恰到好处地恭维,在公文中隐晦地提及某位商贾的“乐善好施”。再后来,当他听到那对丧女的老夫妻因为家中有巨财被流寇盯上,惨遭毒手双双身死,财物被洗劫一空时,他的脸上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他甚至没有去思考这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

在官场这张无形的大蛛网中,他起初只是被动地被黏住,挣扎着,缓慢前行着,但很快他便无师自通地开始主动编织属于自己的网络。

每一次小心翼翼的试探成功,每一次投其所好换来上级一个赞许的眼神或一句含糊的承诺,都像一剂强效的毒品,深深注入他的血脉,带来一种病态的、令人颤栗的

那只青瓷梅瓶,被他供奉在书房最显眼的位置,成为他灵魂蜕变历程中最沉默也最忠实的观众。每当夜深人静时,他常常痴痴地坐在瓶前。指尖一遍遍描摹着瓶身上那冷艳诡谲的红梅,动作轻柔得如同抚弄情人的肌肤。

“瓶儿,你看,”他对着瓶身低语,眼中跳动着兴奋与不安交织的火焰,“今日府台大人暗示了,空缺的那个通判位子……有我的名字了!只要打点得宜……快了,就快了。”

他的声音带着颤抖吧亢奋,仿佛在跟她分享一个惊天的秘密,“那些金子……花得值!花得太值了!这世道,一昧清高是死路,只有钱财铺路,才能步步登高!”

他升迁了。贺珅从七品县令,擢升为五品州府通判。

更大的权力,意味着更丰厚的“孝敬”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来。盐商的“辛苦费”,漕帮的“平安钱”,地方豪绅的“年敬”,下级官员各类名目的“车马费”,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远房亲戚的办事费,还有“冰敬”、“炭敬”、“别敬”……名目繁多,数额惊人。

很快,贺珅购置了占地广阔的园林,亭台楼阁,奇花异石,极尽奢华。他又开始疯狂地收集古玩珍宝,金石玉器,名家字画……一间间的库房被这些不义之财塞得满满当当,连同他那颗因长年清贫而空虚的心也被填满。

然而,无论新得的珍宝如何璀璨夺目,如何价值连城,那只青瓷梅瓶却始终占据着他内心最特殊的位置。每当夜深人静,每当心神不宁,每当良心不安,贺珅总会独自进入书房,长久地凝视着它。瓶身上那枝红梅,在他眼中仿佛有了生命,在幽暗的光线下微微摇曳,散发着无声的蛊惑。他甚至觉得那梅花似乎有了血的味道,既危险,又迷人。

“瓶儿,这世间只有你懂我,”他对着梅瓶痴痴的喃喃,他的指尖划过冰冷的釉面,留下迷恋的痕迹,“只有你,从临川那破落地方就跟着我……看着我一步步走到今日。这些金银珠玉,不过是过眼云烟,是登高的垫脚石罢了。唯有你,是我心之所寄。”

他的眼神时而迷醉,时而又掠过一丝深藏的恐惧,“可是……太多了……库房都要装不下了……这些东西,是泼天富贵,也是催命的符啊……我该怎么办……”

每当贺珅被恐惧挟裹,他总会下意识地靠近梅瓶,仿佛那冰冷的瓷器能吸收他内心的不安。

而我,则在他每一次抚摸瓶身、每一次倾诉焦虑时,贪婪地吸食着他灵魂深处逸散出的、混合着权力与美梦破碎恐惧的复杂气息。贺珅的气息,成了滋养我最上等的琼浆。

这种对财富积累的恐惧与日俱增,最终压倒了一切可能存在的侥幸。一个疯狂的念头在贺珅心底滋生、膨胀——他要建一个绝对隐秘、只属于他一人的藏宝地,建造一个能埋葬他所有秘密、承载他所有贪婪的藏宝地。

这个念头如同附骨之蛆,日夜啃噬着他。他等不及了,他要立刻去做这件事情!

于是,贺珅假借勘察矿脉之名,带着几个绝对信任的心腹,一同秘密潜入西北荒无人烟的莽莽群山中。他们耗费整整三个月的时间,风餐露宿,踏遍险峻山谷幽深洞穴,终于在一个暴雨倾盆的午后,锁定了一个地方。

那是两座巨大山崖挤压形成的隐秘夹角,入口处被层层叠叠的藤蔓和嶙峋怪石遮蔽得严严实实,若非刻意搜寻,绝对不会被发现。更妙的是,夹缝深处,有一个天然的巨大溶洞,那里洞壁坚固干燥,洞底平整。

“就是这里!”贺珅站在洞口,雨水顺着他阴鸷的脸庞滑落,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光芒,“借此地势,开矿筑窖!天赐我也!”

很快,一项绝密的工程启动了。

贺珅以开采稀有矿藏为名,从死牢中秘密挑选了数百名身强力壮、注定无望生还的囚徒,又在远离人烟的深山中,以重金诱骗、武力胁迫,控制了大批流民,他们是他最好的使徒。

藏宝地的工程图纸只有他和两个心腹工匠头目知晓。巨大的溶洞被人工开凿、拓宽、加固。厚重的、掺杂了米浆和桐油的三合土一层层夯实墙壁和地面。巨大的青石被切割打磨,垒砌成坚固的拱顶。无数条精心设计的通风暗渠,如同地下巨兽的血管,隐秘地通向山体各处。沉重的的巨大石门,在幽暗的甬道尽头缓缓落下,一旦合拢,便与山岩浑然一体。

工程持续了整整两年。这期间,贺珅官位一路飙升,财富的积累速度甚至远远超过了藏宝地的修建速度。

一箱箱、一车车的黄金、白银、珠宝、古玩、字画,打着“矿样”、“工具”、“粮草”的旗号,被秘密地押送进这深渊巨口。每一次押运,都由不同的心腹带队,彼此隔绝,互不知晓。而每一次押运队伍完成任务返回后不久,那些心腹连同押运的士兵、车夫,便会离奇地“暴病身亡”或“失足坠崖”。

当地窖最终落成的那一日,最后的景象如同人间地狱。

所有参与建造的囚徒、流民,以及那仅存的两个知晓核心秘密的工匠头目,被集中驱赶到地窖最深、最坚固的一个巨大石室里。

贺珅面无表情地站在唯一的出口处,没有审问,也没有解释,只是漠然而残忍地看着这群蝼蚁,无声地宣判着他们的死刑。

厚重的石门在刺耳的摩擦声中轰然落下,隔绝了最后一丝光线和所有绝望的哭嚎与咒骂。紧接着,早己准备好的、混入了剧毒的饮水与食物,被贺珅的卫队倾倒进通风口,贺珅也亲自参与其中,他累的精疲力竭,却有着难以言喻的痛快淋漓。

死亡如同无声的潮水,迅速淹没了石室。

数日后,特制的、带着刺鼻硫磺和石灰气味的浓烟,被源源不断地送入,将所有尸骸和杀戮的痕迹彻底腐蚀、掩盖。

山风呜咽着吹过嶙峋的石缝,带走了最后一丝血腥和人间的气息,仿佛这里从未有过罪恶的喧嚣,只有亘古的沉寂。

当贺珅最后一次踏入这巨大、冰冷、死寂的地窖时,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令人作呕的尸体焦臭和石灰粉的味道。

无数奇珍异宝在无数巨大的木箱和石台上堆积如山,在火把的照耀下,反射出冰冷、死寂、令人眩晕的光芒。这里没有生机,只有凝固的财富和无边的死寂,如同一个巨大的地狱。

他径首走向最深处。那里,静静安放着的,正是那只青瓷梅瓶。

它依旧清冷、孤傲,瓶身上的红梅在火光映照下,红得越发刺眼,红得越发诡异,它像流动的血液,无声的发出诱惑与审判。

贺珅伸出颤抖的手,无比珍惜地、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那光滑冰冷的瓶身。他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迷恋,有狂热,有卸下重负的疲惫,更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恐惧?是的,他逃脱不了恐惧。

“委屈你了,我的瓶儿,”他的声音在空旷死寂的地窖中回荡,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和空洞,“你暂且在此安眠。这里最安全,最干净……你等着我……等着我真正位极人臣,真正手握乾坤,无人再能威胁到我那一天……我一定会回来这里,堂堂正正地接你出去。那时,你我将一同俯视这万里河山,共享泼天的富贵!”

他俯下身,冰凉的嘴唇极其郑重地印在瓶身上那朵最艳丽的红梅之上,留下一个无声的、冰冷的、虚幻的吻。

沉重的石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最后一丝光线,也隔绝了他与这满窖财富、与他灵魂中最隐秘的“知己”的联系。脚步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死寂的黑暗里。

而在地窖深处,在那梅瓶腹中的幽暗深处,一股冰冷的“气”,正缓缓地、贪婪地“睁”开了无形的“眼”——我,贺珅所有贪婪、恐惧、自我欺骗与扭曲欲望的凝聚体,终于在那日复一日的倾述与滋养中,成了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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