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入骨,律堂火寒。
太史院藏卷阁中,一夜之间空出七十三格。
不是焚,也不是毁,而是——无人再送纸命案上堂。
律笔己无事可裁。
三司听讼厅三日未开卷。
百官不言,律臣不语,唯听屋檐雪落之声,滴滴如碎,犹如——
律在崩。
赵见非立于书楼之上,望着堂下石阶,沉声问道:
“律权何在?”
副司躬身低答:“在令。”
他却问:“令何在?”
对方噤声。
他自答:
“在写。”
“在这世间还有人愿意让我们——替他们写什么的时候。”
“如今,他们不再要我们写了。”
“他们要自己——记自己。”
这一夜,三司紧急合议,提出方案:
“纸律统筹令。”
其策五纲:
一曰:纸命志典不得在律制外自设体系;
二曰:民间记名需报官备案;
三曰:无笔典使需归吏署签名立籍;
西曰:凡设共志碑者,必入律册登记;
五曰:所有“志卷、灯名、石记、梦书”皆视为“律外意志”,需纳入制典统一审理。
策之本质不再是“禁”,而是收编。
不是杀掉纸命——
而是接管纸命。
朝堂之上,律臣名曰:“归于国法,便可存。”
章允之却冷笑回应:
“归于你笔,便不叫‘志’。”
“那是你们的‘史’。”
此策一出,纸命制度再陷风口。
归志山收到密报,冯殊披雪而归,抖落袖中书札:
“他们换了手法。”
“这回不是杀你——是要你,变成他们。”
秦不归翻开律策五纲,字字工整,句句堂皇,末尾落章三印,正是“纸律统筹”。
他低声念着,却未恼。
只是站在破石之上,看着山下碑林中刚刚立起的三十三面“心志新碑”,其中一块刻着:
“我记你,不为官。”
“只为你曾与我喝过一碗雪水。”
他缓缓闭眼,言如低雷:
“他们不是收编。”
“他们是——夺魂。”
三司不再怕纸。
他们怕的是——名还在,人却不再服他们的字。
冯殊问:“若你不答,他们就设‘志典总署’,自己写你未写之典。”
“你若不去,志将归律。”
秦不归沉默片刻,低声道:
“那我就先写。”
“写下一本他们永远不敢收的志。”
那一刻,雪落如火,心志之名如锋初出。
纸未亡,律将裂。
三司五纲甫定,便命律使三十六人,着官衣、持封册,自十七州出发,名曰:
“巡志使团”。
其行不审案、不断命,专行一事——“记名入册”。
所谓册,非志典,而是:
“共志碑上,凡有署名者,须照录入律;
灯坛夜祭之地,须登灯者名册;
石志台前所讲之人,须签心愿文案,归档太史;
梦卷梦书所传语者,须交录志主名义。”
纸命至此不亡,志典之路,却迎来——规律风暴。
岭南“归愿石”于夜中被拓名百条,三日后山寨被迫立“纸志听命所”,设律官三人坐堂。
江南小镇“梦志庙”突遭清碑,百灯被标红印,传语者被罚苦役。
西陲书庄,“无笔典使”七人被迫归档,不许再传名,不许再记梦,不许再署念。
冯殊奔山而来,话中带寒:
“他们不是来烧了。”
“他们是要——收起来。”
归志山外志碑林立,己被圈印十八块,律使以红漆标示:
“未入国典,暂予封志。”
纸未动,志未禁,却仿佛一道“字下诏令”己经在民间扎根。
冯殊道:“你若再不写,他们就替你写了。”
“这天下再不属于记的人,而属于——掌笔的那个人。”
秦不归立于归志山心志坛前,望着被漆染一角的志碑,轻声道:
“他们不是怕这些字。”
“他们是——怕这些字不是他们写的。”
他命设一卷,名曰:
《心志录·典本卷》
这不是书者之卷,不由律设、吏定,而由百姓之言、百灯之念、百石之痕所汇成卷。
其开篇不设序,不设判,不设例,唯一句:
“此卷不问律,不受封,不裁字,不立主笔。”
他设此卷于志林之间,以碑为页、以灯为墨、以人行其志。
消息一出,三司再震。
太史院上奏曰:“若其设为卷典,便成国外法源,恐生后患。”
赵见非冷冷言道:
“那便让他们知道——国中不许再有‘典外之典’。”
而就在此时,归志山夜起百灯,自各方而来。
秦不归书于石前灯下,未提笔,仅以灰水画出卷形,立于灯光之间。
百人传念,一人记志,十人证名,三十三人立誓:
“此卷所成,不入律册。”
“此志之路,不归国典。”
“愿有一日,国若毁,我名尚在;”
“笔若断,我心仍记。”
这便是纸命制度史上第一部:
“志典不归律案书”。
亦是命志制度与朝廷律制第一次——
正面交锋。
三司律案堂灯未熄三夜。
赵见非以掌笔之名,连夜亲赴太史院,命起草新卷:
《国志律统卷》
其旨有三:
一曰:凡纸命、志命、梦命、口名、心记,皆归于“国志总署”之录;
二曰:所有记名者不得再为“私传、私署、私刻、私诵”;
三曰:“无笔典使”设为“律志使”,改归官衙统一发任。
此卷未出,便己盖下三印:
太史印;
三司律章;
天章令策。
三权共书,昭告天下:
纸命,从此不归于山,不归于志,不归于愿。
而归——律统。
归志山闻此,风声未动,雪声先沉。
心志碑林被标红七处,三十三灯台被记名待收,众志石墙被勒令拆除三十六面。
纸未毁,志未杀,光却渐熄。
冯殊问秦不归:“这次,不是他们来断你一笔。”
“而是要把你一笔——写进他们那一页。”
归志山顶,秦不归沉声言道:
“若他们能用一卷封我。”
“我便——以万人之名,破这卷。”
于是,革命史上最浩大的抗志行动悄然展开:
“众志登名山。”
其策三举:
一曰:招天下志者千人,自带灯火与名,登山立誓;
二曰:以众志共刻碑石千尺,山上书一千一百三十三人之名;
三曰:以此名碑之成,宣告:志名归民,不归律卷。
那一夜,归志山万灯再起,自山脚至山顶,十七州来人,自愿步行登名,不为朝旨,不为誓赏,只为:
“你敢忘我,我便登此一阶。”
“我记我自己。”
百姓传言:
“凡登一阶名山,即许下一人不被忘。”
“灯若在,名不灭。”
“名若在,志不死。”
赵见非得报,夜翻案卷,手中《国志律统卷》落于案角,卷页卷边。
他望着那行:“众志可归律统,名册一统天下”,冷声而问:
“若此山登完,世人都知——名不需官,志不需法。”
“那我,又该写谁的卷?”
归志山顶,千灯之上,主碑未立。
秦不归站于最高碑座之前,取未刻之石,闭目落指:
不书笔,不落墨,仅刻下一句:
“你曾在此站过。”
“我记得你。”
“此为你的志。”
此石,便为:
“千灯主碑。”
纸命制度,从此不再求于可写、可审、可裁。
而是——只要你站过,便是名。
站为志,光为典。
那一夜,纸命制度初次在制度结构上:
压倒律制。
书楼未塌,律制先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