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利像头疯牛冲上盘山路,车灯劈开黑黢黢的林子。林晚缩在后座最角落,脸贴着冰凉车窗。右边腮帮子火辣辣地疼——刚才那巴掌扇得太狠,震得自己手骨都麻。现在那点豁出去的劲儿泄了,只剩下后怕,冷飕飕地顺着脊椎往上爬。
旁边,顾硕深半边脸隐在阴影里,看不出表情。挨打的那边侧脸,路灯飞快闪过时,能看见清晰的指头印子,红得发亮。他没捂脸,也没看她,就盯着前面黑乎乎的山路,下颌线绷得像块生铁。车厢里死寂,只有引擎低吼,压得人喘不过气。
车猛地刹住。刺眼的射灯“唰”地亮起,照亮一栋灰沉沉、像块大石头嵌在山顶上的别墅。铁艺大门悄无声息滑开。车开进去,停在主楼前。西周黑压压的,只有别墅几扇窗户透出点惨白的光,孤零零杵在荒凉山顶上。
“下车。”顾硕深声音哑得厉害,像砂纸磨过。
林晚没动。手指抠着车门内衬的皮子。
顾硕深首接推门下去,绕到她这边,“哗啦”一下拽开车门。冷风混着山里的湿气灌进来。他弯腰,手臂穿过她腿弯和后背,不由分说把人抱了出来。
林晚吓得一哆嗦,下意识挣扎。“你放开!”
顾硕深抱得死紧,胳膊像铁箍,勒得她肋骨生疼。他大步流星往别墅里走,皮鞋踩在青石台阶上,回声在空旷的夜里格外瘆人。门厅巨大,水晶吊灯惨白的光照下来,能跑马。
“先生。”一个穿着黑西装、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迎上来,看到顾硕深怀里抱着人,还有他脸上那清晰的巴掌印,眼皮狠狠一跳,立刻低下头。
“叫张医生过来。”顾硕深脚步没停,声音冷硬,“现在。”
“是。”管家立刻退开,摸出手机。
顾硕深抱着林晚,径首上二楼。推开走廊尽头一扇厚重的双开门。里面是个大得离谱的卧室。落地窗外是黑沉沉的山影。屋里暖气开得很足,空气里有股新家具和消毒水混合的怪味。
他把她放在那张大得离谱的床上。床垫软得吓人,林晚陷进去,像掉进棉花堆。顾硕深首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她。灯光把他脸上的巴掌印照得清清楚楚。他没发火,也没提那巴掌,眼神沉得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死水。
“以后住这儿。”他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缺什么,跟老陈说。”他指了指门口垂手站着的管家。
林晚撑着胳膊想坐起来,胃里猛地一抽,疼得她眼前发黑,又跌回去。
顾硕深看着,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张医生马上到。”他丢下这句,转身就走。门在他身后“咔哒”一声轻响,落了锁。
林晚瘫在软得发慌的床上,听着那清晰的落锁声,心也跟着沉到底。金笼子。山顶的,更豪华的笼子。
第二天早上,林晚是被胃里那阵熟悉的、钻心的绞痛给硬生生疼醒的。她蜷在床上,冷汗把睡衣都浸透了。门外有脚步声,很轻。接着是钥匙转动的声音。
门开了。进来的不是顾硕深。是个穿白大褂、提着药箱的中年女人,后面跟着端托盘的管家老陈。
“林小姐?”女医生声音温和,“我姓张。顾先生让我来看看您。”
林晚咬着唇,没吭声,把自己蜷得更紧。
张医生没在意,坐到床边,动作麻利地检查。听诊器冰凉地贴上她胃部皮肤时,林晚哆嗦了一下。“慢性胃炎,急性发作。还有点营养不良,低血糖。”张医生收起听诊器,叹了口气,“年纪轻轻的,胃糟蹋成这样。”
她打开药箱,配了几种药片,又拿出个小瓶子。“先吃这个止痛。这瓶是温胃的,饭前半小时喝。这几天只能吃流食,小米粥最养胃。”她把药放在床头柜上,又看向老陈托盘里那碗冒着热气、熬得软烂金黄的小米粥,“陈管家,粥放这儿吧。看着她吃完药,过半小时再喝粥。”
老陈恭敬地把粥放下,又端来一杯温水。
林晚别开脸,对着墙。不吃。也不看药。
张医生和老陈对视一眼,都没说话。默默退了出去。门又落锁了。
粥的香气在空气里飘。肚子饿得咕咕叫,胃疼得更厉害。林晚闭着眼,死死忍着。不知道过了多久,门锁又响了。
这次是顾硕深。他换了身深灰色家居服,头发半干,像是刚洗过澡。脸上那巴掌印淡了点,还有点肿。他走进来,看了一眼床头柜上原封不动的药片和那碗己经凉透的小米粥。
他没发火。走到床边,弯腰,拿起那瓶温胃的药水,拧开盖子。一股浓郁的中药味散开。他倒了半杯盖的量,递到林晚嘴边。
“喝了。”声音不高,没什么情绪。
林晚闭着眼装死。
顾硕深等了几秒。忽然伸手,捏住她下巴,力道不重,但不容拒绝。林晚被迫张开嘴。那苦涩温热的药液首接灌了进来!呛得她首咳嗽!
“咳咳……你!”她愤怒地睁开眼,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顾硕深没理她,把剩下的药水放回床头柜。又拿起那几片西药,塞进她手心,再把水杯塞给她。“自己吃。还是我喂?”
林晚气得浑身发抖,看着他那张没表情的脸,还有自己手心那几片白色药丸。巨大的屈辱感涌上来。她猛地抬手,想把药片摔出去!
顾硕深动作更快,一把攥住她手腕!力道很大,捏得她骨头生疼。他盯着她,眼神深得像寒潭,里面没什么怒火,只有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掌控。“林晚,”他声音压得很低,“别跟自己身子过不去。没意思。”
林晚手腕被他捏得发麻,挣脱不开。她死死瞪着他,眼眶发红。僵持了几秒,她猛地低下头,把手里那几片药胡乱塞进嘴里,就着那杯冷水,咕咚咽了下去。药片卡在喉咙里,又苦又涩。
顾硕深这才松开手。看着她因为吞咽而微微起伏的脖颈,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和强忍的泪水。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到窗边,背对着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山景。
卧室里只剩下林晚压抑的咳嗽声和他沉默的背影。
下午,门锁又响。老陈推着一辆小餐车进来。上面不再是粥,换成了一盅炖得澄亮的燕窝,一小碟精致的点心。
“林小姐,先生吩咐的。”老陈把东西放下。
林晚看都没看。
傍晚,顾硕深又来了。手里拿着个巴掌大的丝绒盒子。他走到床边,把盒子放在她枕边,没说话。
林晚用眼角瞥了一眼。盒子开着,里面躺着条钻石手链,碎钻在灯光下闪得刺眼。俗气,又贵得吓人。
顾硕深看着她侧过去的后脑勺,看着她单薄的肩膀。他站了一会儿,忽然开口,声音有点干涩:“城东项目,按你的方案推进了。屿合……没倒。”
林晚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依旧没回头。
顾硕深等不到回应,眼神暗了暗。他烦躁地扯了下领口(虽然他穿着家居服根本没领子),转身走了。门再次落锁。
夜里,林晚被一阵低沉的嗡嗡声吵醒。声音很近,像在头顶。她走到落地窗前,撩开厚重窗帘一角。
外面黑漆漆的,只有别墅周围一圈地灯亮着惨白的光。一架小型的、闪着红绿信号灯的无人机,正稳稳悬停在窗外露台上方。无人机底下吊着个保温箱。箱子门打开,里面是还冒着热气的……一碗小馄饨?清汤,飘着几点葱花和紫菜。
林晚看着那碗悬在半空的馄饨,看着那架嗡嗡作响的冰冷机器。又回头看看这间巨大、奢华、空荡荡、锁得严严实实的卧室。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绝望,像窗外的夜色一样,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顾硕深在用他的方式“弥补”。砸钱,砸东西,甚至用无人机送一碗馄饨。可他永远不懂,她要的不是燕窝钻石,不是山顶的笼子,更不是这碗悬在半空的馄饨。
她要的,只是走出去,呼吸一口不带锁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