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客厅,水晶吊灯亮得晃眼。空气里有股新换的百合花味,香得发腻。林晚缩在沙发最远的角落,身上裹着条薄毯,还是冷。刚才被顾硕深从老王头那儿拖回来,淋了点雨,头发湿哒哒黏在额角。
顾硕深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她抽烟。烟灰缸里己经杵了好几个烟屁股。外头雨点子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他没开腔,背影绷得像块铁板。
林晚盯着自己脚上那双老王头硬塞给她的旧布鞋,鞋帮子还沾着工作室地上的木屑。胃里空得发慌,像有只手在里头揪。她不想看他,一眼都不想。
“啪嗒。”
一个黑色的、扁平的旧东西被扔在两人中间的玻璃茶几上。声音不大,但刺耳。
林晚眼皮跳了一下,看过去。是个老式的录音笔,塑料壳子都磨花了边角。
顾硕深终于转过身。他没看她,眼睛盯着那个录音笔,像看个炸弹。手指间夹着的烟烧到了滤嘴,烫手,他像没感觉。
“找到了。”他声音哑得厉害,像砂纸磨过铁锈,“五年前……你妈最后住那家疗养院的护工……手里留的。”
林晚浑身血液“唰”地一下冲上头顶,又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她手指死死抠进沙发垫子的绒布里。
顾硕深拿起录音笔,那玩意儿在他宽大的手掌里显得很小。他手指有点抖,按下了播放键。
沙沙的电流声先窜出来,刺啦刺啦响。接着,一个虚弱又惊恐到极点的女人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哭腔,从那个小玩意儿里挤出来:
“……求求你们……别动我女儿……钱……钱我们一定还……”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响!
一个男人粗嘎凶狠的声音插进来,狞笑着:“还?拿什么还?你男人躺医院里就是个活死人!你这破身子骨还能值几个钱?啊?!”
“啊——!”女人的惨叫,混杂着东西被砸碎的稀里哗啦声。
“听着!要么三天内,连本带利八十万拍桌上!要么……”那男人的声音压低,带着毒蛇吐信般的阴冷,“……把你女儿林晚,送‘夜莺’去!她那小模样儿,够抵一阵子!”
“不!不行!你们不能……”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
“由不得你!再废话,老子现在就废了你男人那口气!让他首接蹬腿!”
录音在这里戛然而止。只剩下沙沙的、空洞的电流噪音,在死寂的客厅里无限放大。
林晚像被抽了骨头,整个人瘫在沙发里。毯子滑落下去。她牙齿死死咬着下嘴唇,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那些刻意被深埋的、血淋淋的噩梦,被这个破录音笔,一字一句,血淋淋地撕开,摊在明晃晃的灯光下!比当年亲身经历更痛!
顾硕深还维持着拿录音笔的姿势,指关节捏得泛白。烟灰掉在地毯上,烫出一个小黑点。他低着头,肩膀绷得很紧,像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我……”他喉咙里滚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像卡了壳的机器,“我查到了……那个放高利贷的团伙……半年前在邻省落网了……主犯……全撂了。”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妈……在你走后的第三个月……没了……肺心病……没钱治……”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深不见底、冰冷锐利的眼睛里,此刻赤红一片,翻涌着铺天盖地的痛苦、悔恨和一种被彻底碾碎的茫然!他看着沙发上那个蜷缩成一团、抖得像风中落叶的女人,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她承受了什么。
“晚晚……”他往前走了一步,声音嘶哑得像破锣,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卑微的颤抖,“我……我他妈就是个混账!王八蛋!我……”
他想说什么?对不起?太轻了。像羽毛砸在血淋淋的伤口上。
林晚没看他。眼泪像开了闸的洪水,无声地汹涌往下淌。不是委屈,不是愤怒,是积压了五年的、无处诉说的巨大悲痛和心碎,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她哭得浑身发颤,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小兽般的呜咽,眼泪大颗大颗砸在沙发上,洇开深色的水痕。
顾硕深看着她哭,心像被钝刀子反复切割。他蹲下身,单膝跪在沙发前的地毯上,昂贵的西装裤瞬间被水痕浸透。他伸出手,想去碰碰她冰冷颤抖的手。
“别碰我!”林晚像被毒蛇咬到,猛地缩回手,整个人往沙发更深处蜷缩,抬起泪流满面的脸,那双红肿的眼睛死死瞪着他,里面是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和心碎,“顾硕深……你查到了……又怎么样?!”
她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用尽全力从血泊里抠出来:
“当年……我跪着求你信我!求你帮我!我说家里出事了!我说我爸要死了!我说我妈被人拿刀架着脖子!我说高利贷要抓我去卖!”
“你呢?!你掐着我的脖子!你说我撒谎!你说我嫌你穷!你说我看上沈屿了!你说我林晚就是条养不熟的狗!”
“现在……”她指着茶几上那个刺眼的录音笔,手指抖得不成样子,“现在你拿着这东西……跑来跟我说……你错了?”
林晚猛地吸了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巨大的悲恸让她几乎窒息。她看着他跪在面前,看着他眼中那从未有过的痛苦和悔恨,只觉得一股冰冷的、灭顶的疲惫席卷而来,压垮了所有。
“太迟了……”她闭上眼,滚烫的眼泪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万钧的重量,“顾硕深……你的道歉……我要不起。”
顾硕深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他看着林晚闭上眼,眼泪无声滑落的样子。看着她脸上那种被彻底掏空、只剩下无边疲惫和心死的沉寂。刚才在老王头那儿那股要把人抢回来的暴戾,被这巨大的、迟来的真相和眼前这彻底的绝望,碾得粉碎。
他维持着那个单膝跪地的姿势,像一尊骤然失去所有支撑的雕像。昂贵西装裤上的水痕不断扩大。客厅里只剩下林晚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和他自己沉重得如同破风箱的呼吸。
那句“我要不起”,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扎进他心口最深处,出,带出血淋淋的肉。疼得他眼前发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