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儿,浓得呛人。惨白的灯光打在光溜溜的地砖上,晃得人眼晕。林晚缩在重症监护室门外的塑料椅子上,像只被雨淋透的鹌鹑。头发还湿漉漉地黏在脖子上,衣服上干涸的泥巴混着暗红色的血渍,硬邦邦的。那是顾砚深的血。
护士第三次过来劝:“小姐,你去处理下伤口,换身干衣服吧?你这样……”
林晚摇头,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不用。我等。”
护士叹口气,走了。林晚抱着膝盖,眼睛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厚厚的门。门上“重症监护室”几个红字,像烙铁一样烫在她心上。
五个小时了。医生出来过两次。第一次说手术做完了,命暂时保住了,但撞得很重,脑袋里有血块,肋骨断了好几根,手臂骨折,还有内出血。第二次说情况不稳定,还在危险期,得看他自己能不能熬过去。
熬过去?林晚脑子里嗡嗡响。那个疯子一样把她撞开,自己却被车撞飞的样子,一遍遍在她眼前重放。他倒在地上,满脸血,还死死抓着歹徒的手,吼着“动她试试”的样子……
她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里,才压下喉咙里那股翻涌的酸涩。恨了他五年,怕了他几个月,恨不得他离自己远远的。可看到他满脸是血倒在那里,心脏像被人生生挖走了一块,冷风呼呼往里灌。
“顾砚深……”她对着那扇冰冷的门,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你不是很厉害吗?你起来啊!起来跟我算账啊!你不是说我欠你的吗?你躺在这儿算怎么回事……”
没人回答。只有监护仪隔着门板传来的、微弱的、滴滴答答的声音。那声音像根细线,拴着她摇摇欲坠的神经。
后半夜,走廊里彻底安静下来。冷气开得足,林晚裹紧那件湿外套,还是冻得牙关打颤。胃里空得发疼,像有只手在里面拧。可她不敢走,一步都不敢。怕她刚离开,那扇门就开了,里面传出她最不想听的消息。
一个护士推着治疗车出来,看到她还在,愣了一下。“怎么还在这儿?你这样会生病的!”
林晚抬起头,眼睛熬得通红:“他……怎么样了?”
护士看看她,眼神有点复杂:“还没醒。颅内压还是有点高,得继续观察。”她顿了顿,“你……进去看看他吧?只能待十分钟。”
林晚蹭地站起来,腿麻得差点摔倒。她扶着墙,急切地点头。
换上无菌服,戴上帽子口罩,林晚觉得自己像个闯入异世界的笨拙木偶。门开了,里面是更浓郁的消毒水味和各种仪器低沉的嗡鸣声。
顾砚深躺在房间正中的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手臂打着厚厚的石膏,头上缠着纱布,露出的半边脸惨白如纸,嘴唇干裂。只有旁边监护仪屏幕上跳动的线条和数字,证明他还活着。
林晚一步一步挪到床边,脚步轻得像踩在棉花上。离得近了,能看清他紧闭的眼睑下,眼珠在微微颤动,眉头也紧锁着,像是在做一个很痛苦的梦。
她慢慢伸出手,指尖悬在半空,颤抖着。想碰碰他冰凉的手,又不敢。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碎片:五年前他脸上糊着奶油的笑;重逢后他冰冷的眼神和刻薄的命令;地下车库他掐着她下巴的狠戾;还有……雨夜里他浑身是血倒下的样子。
恨吗?怕吗?好像都不重要了。看着他毫无生气地躺在这里,像个破碎的瓷娃娃,林晚只觉得心口那块被挖空的地方,疼得她喘不过气。
“顾砚深……”她终于开口,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鼻音,“你……你醒醒好不好?”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砸在无菌服的前襟上,洇开一小片深色,“我……我不跑了……我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
她鼓起勇气,用自己冰凉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露在被子外面、同样冰凉的手背。
“你不是说我欠你的吗?”她吸了吸鼻子,眼泪流得更凶,“你躺在这儿算怎么回事?起来跟我算账啊!我让你冻账户!让你派人盯我!让你……让你……” 她说不下去了,哽咽堵住了喉咙。
那只被她碰触的手,突然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林晚猛地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他的手。是错觉吗?
不是!
那只缠着监测线的手指,又极其缓慢地、艰难地,蜷缩了一下,指尖轻轻擦过她停留在他手背上的手指。
像一片羽毛拂过。
微弱的触感,却像一道电流,瞬间击穿了林晚所有的伪装和防备。巨大的酸涩和一种失而复得般的狂喜猛地冲上头顶,让她眼前发黑。
她再也忍不住,一把抓住他那只能动的手,紧紧攥在自己冰冷的手心里。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又像是抓住了这几个月兵荒马乱的生活里,唯一一点真实的东西。
“顾砚深……”她把额头抵在他缠着纱布的手臂旁边,滚烫的眼泪汹涌而出,浸湿了洁白的床单,“你快点醒过来……求你了……”
监护仪平稳地滴滴响着。窗外,城市的霓虹灯不知疲倦地闪烁。在这个充斥着死亡气息的重症监护室里,林晚紧紧握着顾砚深的手,像守着狂风暴雨后唯一残存的火种。
十分钟到了,护士轻轻推门进来示意。
林晚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眼睛红肿,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她慢慢松开顾砚深的手,小心地放回被子里,又替他掖了掖被角。
“我就在外面。”她对着依旧昏迷的他,轻声说,像是在承诺,“哪儿也不去。”
她一步三回头地走出监护室,重新坐回走廊冰冷的椅子上。身体依旧疲惫,胃依旧隐隐作痛。但这一次,她挺首了背脊,目光紧紧锁着那扇门,像一座沉默而坚定的灯塔。
顾砚深,你得醒过来。你欠我的解释,我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