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旧的居民楼,楼道里飘着油烟味儿。李淑芬戴着老花镜,正就着小马扎剥毛豆,旁边小收音机咿咿呀呀唱着黄梅戏。门被敲得震天响。
“谁呀?”她趿拉着布鞋去开门。
门外站着两个穿黑西装的男人,板着脸,跟这破楼道格格不入。李淑芬心猛地一沉,手指下意识抓紧了门框。又是来催债的?晚晚不是说……
“阿姨,别紧张。”为首那个稍微和气点,递过来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我们是顾总派来的。林小姐……呃,林晚小姐,最近遇到点麻烦,顾总让我们把一些资料送过来,请您看看。”
顾总?李淑芬更懵了。她接过沉甸甸的纸袋,关上门,手指有点抖地拆开封口。
里面东西很杂。有几份泛黄的报纸复印件,标题触目惊心:“林氏地产破产清算,债主围堵!”“林国栋夫妇疑卷款潜逃?”日期是七年前。李淑芬看着那熟悉的照片,眼眶瞬间红了。那是她和她家老林最难的时候。
下面是一份装订整齐的债务清单复印件,密密麻麻的数字,后面跟着一个清晰的“己结清”红章,日期是……三个月前?结清了?谁结的?
再往下翻,是几张打印出来的新闻网页截图。头条照片里,一个英俊却脸色苍白的男人紧紧握着一个姑娘的手,标题是“顾砚深当众宣爱”、“深蓝总裁为红颜怒告全网”……那个姑娘,分明是她家晚晚!虽然瘦了,憔悴了,但那双倔强的眼睛,她认得!
李淑芬手一抖,几张纸飘落在地。她扶着墙,慢慢滑坐到小马扎上,心口堵得慌。晚晚……她那个报喜不报忧的女儿,这些年,到底一个人扛了多少?
收音机里还在咿咿呀呀地唱,李淑芬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她看着地上散落的纸,看着女儿在照片里挺首的脊背和那男人护着她的眼神,眼泪吧嗒吧嗒掉在剥了一半的毛豆上。
***
顶层公寓的门铃响得有点急。
林晚刚洗完澡,擦着头发去开门。门外站着气喘吁吁的李淑芬,手里还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脸上汗津津的,眼睛红肿。
“妈?!”林晚吓一跳,“您怎么来了?也不打个电话!快进来!”
李淑芬没说话,一步跨进来,反手关上门。她没换鞋,就那么站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眼睛像探照灯一样上下下扫视林晚,最后停在她左手腕上——那里有道浅浅的、被指甲掐出来的旧痕,是之前被顾砚深攥的。
“妈?您……”林晚被看得心里发毛。
李淑芬突然上前一步,一把抓住林晚的手腕,手指着那道旧痕,声音带着哭腔:“疼不疼?他弄的?是不是?”
林晚鼻子一酸,想抽回手:“妈,都过去了……”
“过去个屁!”李淑芬猛地提高音量,眼泪又涌出来,“你这傻孩子!家里出事,你一声不吭就跑!五年!五年没个音讯!妈以为……以为你……”她说不下去了,哽咽着,粗糙的手抚上林晚瘦削的脸颊,“欠那么多债……你一个人……怎么熬过来的啊?啊?”
“妈……”林晚的眼泪也忍不住了,抱住母亲单薄的肩膀,“我没事……真没事了……债还清了……”
“还清了?拿什么还的?”李淑芬推开她一点,指着地上那个被她带进来的牛皮纸袋,里面散落的资料露出来,“是不是他?是不是那个姓顾的?网上那些人……他们骂你骂得那么难听……是不是也是因为咱家那些破事?”
林晚看着母亲通红的、满是心疼和愤怒的眼睛,知道瞒不住了。她拉着母亲坐到沙发上,倒了杯温水,一点点地,把这五年怎么躲债,怎么打工,怎么进了深蓝,顾砚深怎么误会她、为难她,后来雨夜里他怎么不要命地救她,还有这几个月她怎么替他守着公司……都说了。说到顾砚深昏迷时她啃冷馒头守在医院,说到网上那些恶毒的谩骂,说到顾砚深当众摔出诉讼书、握着她的手宣告……
李淑芬听着,眼泪就没停过。听到女儿被逼到绝境,她气得浑身发抖;听到顾砚深误会欺负人,她恨不得立刻去找他拼命;听到雨夜里他推开女儿自己重伤,她捂着嘴哭出声;听到他当众护着晚晚,宣布她是唯一的伴侣,李淑芬愣了好久,长长叹了口气。
“晚晚,”李淑芬擦着眼泪,紧紧握着女儿的手,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后怕,“是妈没用……拖累你了……”她顿了顿,眼神复杂,“那个顾砚深……他……”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顾砚深推门进来,手里还拎着个电脑包,看到客厅里的李淑芬和林晚,明显愣了一下。他后背的伤还没好利索,动作有点僵。
“妈?”顾砚深下意识地叫了一声,语气有点生硬,显然还不习惯。
李淑芬猛地站起来,眼神像刀子一样刮在顾砚深身上,把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最后落在他还有些苍白的脸上。
顾砚深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后背的伤口都隐隐作痛。他以为老太太是来兴师问罪的。
“你……”李淑芬开口,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
顾砚深绷紧了身体,准备迎接狂风暴雨。
“……后背的伤,好利索没?”李淑芬下一句,却让顾砚深和林晚都愣住了。
顾砚深有点懵:“……好多了,谢……谢谢妈关心。”
李淑芬没理他这声“妈”,走到他面前,个子不高,气势却足。她指了指沙发:“坐下!”
顾砚深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坐下,姿势有点拘谨。
李淑芬没坐,就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又硬又冲,却带着一种别扭的关心:“那么大个人了,不知道惜命?车撞过来不知道躲?晚晚那么大人了,用你推?你要是真有个好歹,你让她……”她哽了一下,没说完,眼圈又红了。
她吸了口气,从带来的布口袋里掏出个沉甸甸的保温桶,“啪”一声放在顾砚深面前的茶几上,盖子都震开了点缝,浓郁的鸡汤香味飘出来。
“喏!老母鸡炖的!放了当归黄芪!补气血!”李淑芬板着脸,命令道,“都给我喝了!一滴不许剩!”
她又从袋子里掏出几个裹着保鲜膜的饭盒,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饺子,还有一小罐腌萝卜。“饺子是晚晚爱吃的三鲜馅。萝卜开胃。你俩……都不许再吃那些没营养的!”
林晚看着母亲别扭的关心,再看看顾砚深盯着保温桶那副完全反应不过来的呆样,又想哭又想笑。她走过去,轻轻挽住母亲的胳膊,把脸埋在她肩膀上,闷闷地说:“妈……谢谢。”
李淑芬拍了拍女儿的手背,叹了口气,再看向顾砚深时,眼神虽然还带着审视,但那股凌厉的怒气己经消散了,只剩下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复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可。
“顾砚深,”她叫他的名字,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重量,“晚晚这丫头,命苦,性子倔,认死理。她认准了你,为你拼命,替你扛事……那是她的傻。”她顿了顿,目光锐利,“你要是敢再欺负她,让她掉一滴眼泪,让她一个人扛着……”
她没说完,只是重重哼了一声,那意思不言而喻——老娘跟你拼命!
顾砚深看着眼前这个护犊子的老太太,再看看身边红着眼圈却笑得释然的林晚,心里那块悬了很久的石头,终于咚一声落了地。他端起那桶还滚烫的鸡汤,也不嫌烫,喝了一大口,热流顺着喉咙下去,暖得他整个胸腔都热烘烘的。
他抬起头,看着李淑芬,眼神是从未有过的郑重。
“妈,”他放下保温桶,声音清晰有力,“以前……是我混蛋。以后,不会了。”他伸手,握住了林晚放在他腿上的手,十指紧扣,“晚晚是我的人。欺负她的人,我自己收拾。天塌下来,我给她顶着。”
李淑芬看着两人紧握的手,再看看顾砚深眼中那份不容错辩的认真和……疼惜,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极淡的、释然的笑容。她没再说什么,只是弯腰,把带来的饭盒一个个打开摆好。
“行了,趁热吃。”她声音软了下来,带着浓浓的疲惫和满足,“下次回家吃饭……带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