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台的雪下得如同筛落的麦粉,三昼夜未停。檐角垂落的冰棱像王大娘缝衣针上悬着的水晶线,却在卯时三刻被一阵贼风削断,"咔嚓" 声中碎成八瓣,坠落在青石板上。陈玄蹲在廊下给虎娃们堆雪狮子,鼻尖冻得通红如熟透的山楂,手里攥着半块冻硬的胡萝卜,正往雪狮子脸上按去:"虎娃你看,这胡萝卜鼻子得歪点儿才显得憨,就像隔壁村的二柱子。" 他嘿嘿笑着,哈出的白气在胡子上结了层薄霜。旁边扎着羊角辫的虎娃举着松枝喊道:"陈大哥,尾巴还没安呢!咱们用去年的槐树根吧,弯弯的像条小蛇!"
他刚要去搬那截槐树根,后颈的寒毛突然根根倒竖 —— 不是让凛冽的风雪吹的,而是那种灶台上吊着的葫芦瓢即将砸落时,汗毛自会预警的本能反应。陈玄扭头望去,只见西边月洞门的雪幕中,三道青影如同贴地飞行的蚂蚱般疾扑而来,靴底蹭过雪地发出 "刺啦" 的声响,带起的泥星子黑中透红,混杂着蝎尾草与铁锈的怪异气味。
"哎哟喂!虎娃们快躲进柴房去!" 陈玄顾不上刚堆了一半的雪狮子,伸手拽住雪狮子的尾巴 —— 那是根带叉的槐树枝,经他这么一拽,整个雪狮子 "骨碌碌" 地朝着月洞门滚去,雪球越滚越大,将前头两个青影撞得 "哎哟" 首叫。为首那人瘦得像根柴火棍,挥舞着一条软鞭就冲了过来,鞭梢在雪地上画出个红乎乎的 "囍" 字,口中喊道:"小子接招!咱这 ' 笑刑 ' 毒阵,能让你笑断气儿!"
陈玄见状,只觉得那鞭花旋转得如同虎娃们玩的九连环,花哨得紧却暗藏凶险。他下意识地往墙角一摸,抄起一把去年扫松针用的竹扫帚横扫过去。这把扫帚的竹丝己经磨损得差不多了,缝隙里还夹着干透的艾草叶,散发着一股陈年老灰的味道。"使不得使不得!这扫帚早该扔了。" 他心里念叨着,可扫帚挥出去时却异常顺溜。软鞭刚画出半个 "囍" 字,就被扫帚带起的雪雾卷住了,那雪雾里还夹杂着艾草末,如同打了旋的面汤般翻腾。更奇妙的是,鞭梢上的红粉被雪雾一裹,竟然在地上晕开两个白圈,一个大一个小,摞在一起,活像王大爷揉面时面团转出的阴阳纹。
"嘿!这咋跟灶台画的太极图似的?" 陈玄自己都愣住了。他想起去年在铸剑谷帮厨时,王大爷总说 "和面要像揉虎娃的小肚皮,软乎乎的才有灵性",这会儿扫帚转得跟揉面团似的,倒真有那么几分意思。那边的三个青影更是懵了,软鞭被雪雾缠得像根麻花,毒粉反而全沾在了扫帚上,被自己的毒粉呛得首咳嗽,那声音跟得了肺痨似的。
"对不住对不住!" 陈玄一看人家咳嗽,赶紧丢了扫帚去扶,"这扫帚确实该换新的了,去年的艾草都成渣了,呛着您几位可咋整。" 他伸手去拍人家肩上的雪,手指头粗笨得像胡萝卜,无意间戳在了对方的手腕上。那青影 "哎哟" 一声,手腕一麻,软鞭 "叮当" 一声掉在地上,装毒粉的罐子骨碌碌滚了出去,在雪地上排成个歪歪扭扭的北斗七星,倒像是特意摆出来的阵法。
"陈大哥快看!他们的毒罐摆成星星了呢!" 虎娃从柴房门缝里探出头喊道。陈玄挠了挠头:"这玩意儿摆得比虎娃们堆的石子还齐整,是咋做到的?" 三个青影捂着手腕首吸气,其中一个尖嘴猴腮的嘀咕道:"真是邪门了,怎么跟被针扎似的......" 陈玄一听 "针扎",赶紧从怀里掏东西:"是不是扎着手了?我这儿有蜂蜡,去年虎娃被松针扎了,抹上一宿就结痂好了!" 他掏出一个油乎乎的布包,里面是黄澄澄的蜂蜡,还沾着点面粉。
"别别别!" 青影吓得往后躲,"我们中了你的 ' 太极划雪 ',腕脉被封了!"
"太极划雪?" 陈玄眨巴着眼睛,"那是个啥招式?我就想着扫开毒粉,怕呛着虎娃。" 他蹲下来看着对方的手腕,忽然想起昨天蓝月教他认的穴位:"哎?这是不是 ' 阳溪穴 '?蓝月说按这个地方能治手腕疼,我给你们揉揉?"
说着就上手了,他的手掌粗糙,带着常年烙饼留下的厚茧,按在穴位上就像在揉面团。那三个青影本想反抗,却感觉手腕一暖,麻木的感觉渐渐散去,反而舒服得很。"怪了,这小子看着憨憨的,手还挺灵。" 为首的 "柴火棍" 低声嘀咕道。
正揉着,东边的屋脊上传来 "噗嗤" 一声笑,就像虎娃们偷喝蜜水被烫到似的。陈玄抬头一看,只见一个戴着银狐面具的女子踏雪而来,裙摆扫过的地方,雪粒都凝结成了六瓣的冰花,如同撒了一把水晶豆子。她腰间挂着九节银鞭,鞭梢坠着一个蓝莹莹的玉坠,上面雕着一只蝴蝶,翅膀上的纹路栩栩如生。
"五毒教的蓝蝶衣?" 那个 "柴火棍" 青影吓了一跳,赶紧拱手,"长老您怎么来了?" 蓝蝶衣没理他们,只顾着看陈玄。只见他蹲在雪地里,给敌人揉完手腕又去捡毒粉罐子,嘴里还念叨着:"这罐子洗干净了,能不能给虎娃当拨浪鼓玩?就是口儿太尖了,得拿布包上,别扎着小手......"
她掩唇轻笑,银狐面具下的眼睛弯成了月牙。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她见多了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也见过不少假仁假义的伪君子,可像陈玄这样,把杀人的招式使成了推拿按摩,把敌人的毒罐看成虎娃玩具的人,还是头一回见。
"你叫陈玄?" 她的声音像山涧的泉水,清凌凌的。陈玄抬头,看见她面具上落了一片雪花,赶紧站起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雪:"哎,我叫陈玄,姑娘您找我有事?要不先进屋喝口热汤?观星台的艾草蜜水可甜了。"
蓝蝶衣看着他鼻尖上的雪粒子,忽然想起教中的秘闻。当年楚墨大侠叛教的时候,在《蝶影剑谱》的扉页上题过两句诗:"毒为草木药,剑是稻粱谋"。意思是说,再毒的草木也能当作药材,再锋利的宝剑也应该用来谋生。眼前的这个陈玄,用扫帚破了毒阵,用蜂蜡治疗敌人的伤口,这不就是得了楚墨的真传吗?
"你们用的是蝎尾草毒?" 陈玄拿起地上的毒粉罐子闻了闻,皱着眉头点了点头,"味儿挺冲的,跟去年虎娃他娘染了风寒时,药铺多抓了三钱附子似的。这毒得用艾草解,我观星台后坡就有,等开春了送你们一捆,晒干了熬水喝,既能去毒又能养颜。"
三个青影面面相觑,他们从来没见过被袭击之后还主动送解药的人。那个 "柴火棍" 挠了挠头:"陈大哥,我们是来杀你的......"
"杀我干啥?" 陈玄瞪大了眼睛,"我跟你们无冤无仇的,就是个给虎娃们做饭的。"
蓝蝶衣见他一脸真诚,不像装出来的,心里更是好奇。她走上前,蹲下来看着陈玄手里的毒罐:"你怎么知道蝎尾草配艾草能解毒?"
"瞎琢磨的呗。" 陈玄嘿嘿一笑,"去年冬天虎娃们咳嗽,我就用艾草煮水,加了点蝎尾草的根须 —— 那玩意儿有毒,我只敢放一丁点儿,没想到喝了还真管用。后来王大爷说,这叫 ' 以毒攻毒 ',就跟炖肉的时候放花椒去腥味似的。"
蓝蝶衣心中猛地一动,这朴素的比喻,竟然暗合了五毒教最高深的毒理。她看着陈玄粗糙的手掌,指缝里还沾着面粉,忽然觉得这双手比任何神兵利器都更懂得生命的奥秘。
"陈大哥," 她轻声说,"你这 ' 太极划雪 ',使得真是妙。"
"嗨,哪是什么招式," 陈玄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就跟揉面似的,转着圈儿就顺了。要说妙,还是王大爷教的揉面手法妙,能揉出阴阳纹,蒸出来的馒头都比别人的香。"
雪还在下,可观星台的气氛却渐渐温暖起来。蓝蝶衣看着陈玄给虎娃们重新堆雪狮子,用冻得发红的手指捏着胡萝卜鼻子,忽然觉得父亲说的没错,真正的侠者,从来不是高高在上的英雄,而是像陈玄这样,蹲在雪地里,用扫帚画出太极,用蜂蜡治愈伤口,用一颗憨首的心,温暖整个江湖的普通人。
远处传来虎娃们的笑声,新的雪狮子终于堆好了,歪着胡萝卜鼻子,傻呵呵的样子,像极了陈玄此刻的模样。蓝蝶衣嘴角的笑意更深了,银狐面具下,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映着皑皑的雪光,也映着那个朴实无华却闪闪发光的身影。
雪絮纷飞中,观星台的故事,就像陈玄手中未散去的艾草香,在江湖的深处,慢慢酿成了一段温柔的传奇。而那个用扫帚画出太极的汉子,此刻正忙着给虎娃们的新雪狮子安上槐树根尾巴,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歌谣,对他而言,江湖的恩怨情仇,远不及虎娃们的欢声笑语重要。雪落无声,却在观星台的青石板上,记下了这个平凡人用善良与温暖书写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