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进院子时,苏檀坐在妆台前,铜镜里映出她素白的脖颈。
案头那袭大红色的嫁衣被烛火映得发亮,金线绣的并蒂莲在袖口翻卷如浪——方才她拂过袖口时,那丝若有若无的刺痒又涌了上来。
她指尖在袖边停了半刻,突然屈指一勾,将金线挑开。
几缕黑丝从绣线里滑出来,像蛇信子般缠上她的指甲。
苏檀瞳孔微缩,这颜色......分明是被药汁浸过的。
她迅速扫了眼房门口,小桃正端着药碗在廊下与粗使婆子说话,声音被风揉碎。
"小桃,去厨房催催莲子羹。"她扬声唤了句,待房门轻掩,立刻从妆匣最底层摸出银剪。
剪刀尖刚触到黑丝,腕间的凤凰尾羽丝线突然发烫,像生母临终前攥着她的手——那年冬夜,母亲被嫡母罚跪在雪地,咽气前将丝线塞她手里:"藏锋守拙,等凤羽显威。"
苏檀咬了咬唇,银剪"咔"地剪下拇指大的衣角,塞进袖中。
她知道顾蘅不会平白送嫁衣,上回血帕的事刚压下,这袭"白月光遗风"怕不是遗风,是遗祸。
柳姨娘的偏院飘着艾草香。
苏檀掀开门帘时,那妇人正对着窗缝补帕子,见她进来,针脚猛地一错,扎得指尖冒血。"檀儿?"柳姨娘慌忙用帕子裹手,目光却落在她紧攥的袖口上。
苏檀将衣角摊在案上,黑丝在烛火下泛着青灰:"姨娘,这布料可曾用断肠草泡过?"
柳姨娘的手突然抖起来,帕子"啪"地掉在衣角上。
她迅速掩住门窗,凑近嗅了嗅,喉结动了动:"是青梧堂的秘制毒。"她声音发紧,"当年我替你母亲煎药,见过冷夫人调配这种毒——要先拿断肠草汁煮七遍,再用蛇涎浸三日,布料贴肤半日,毒素就顺着汗毛孔钻进去,发作时像千万根针在骨头里扎。"她突然攥住苏檀手腕,"你怎会拿到这东西?"
苏檀抽回手,将衣角重新包好:"顾姐姐送的嫁衣。"
柳姨娘的脸瞬间煞白,手指抠进案几:"她疯了......"
"她没疯。"苏檀指尖着袖中丝线,"她要我在明日的祭祖宴上,穿着这身毒衣当众发病,再把罪名扣到白月光头上——毕竟是'遗风',谁会怀疑送衣的人?"她忽然笑了,"可她忘了,我自幼对旧布料过敏。"
柳姨娘猛地抬头,眼底闪过一丝恍然,又迅速压下:"你......"
"明日祭祖,我会穿。"苏檀将衣角塞进柳姨娘手中,"但顾姐姐亲手缝制的心意,总得让全府都看见。"
次日卯时三刻,祠堂里己经跪满了人。
苏檀穿着那袭红嫁衣跨过门槛时,檀香混着金线的光泽扑面而来。
顾蘅正跪在老侯爷下首,见她进来,立刻扶着丫鬟站起来,唇角弯成温柔的月牙:"妹妹这一身,倒真像阿月当年。"她伸手要碰苏檀的衣袖,被苏檀侧身避开。
"姐姐过誉了。"苏檀垂眸抚了抚衣襟,"只是这旧料子......"她突然掩唇轻咳两声,指尖掐住掌心,再抬头时眼眶己泛起薄红,"许是我自幼对旧物过敏,穿久了竟有些喘不上气。"
裴砚本跪在右侧,闻言猛地转头。
他今日穿了玄色朝服,腰间玉牌撞在供桌上,发出清响。"你脸色发白。"他大步走过来,伸手要扶她肩膀,却在离半寸处顿住,目光落在她手腕——那里不知何时起了一圈红痕,像被细针密密麻麻扎过。
苏檀顺势解开袖扣,红肿的皮肤在烛火下格外刺眼:"许是染料的问题......"她声音发颤,"还请父亲......"
"够了!"老侯爷的拐杖重重敲在青砖上,"祭祖大礼在即,成何体统!"他扫了眼顾蘅,"蘅丫头,这嫁衣是你操办的?"
顾蘅慌忙跪下,眼眶立刻蓄了泪:"父亲明鉴,这是阿月姑娘生前未做完的嫁衣,我想着妹妹与阿月有几分相似......"
"传沈云娘。"老侯爷打断她,"验衣。"
祠堂里霎时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声音。
苏檀退到廊下,指尖轻轻碰了碰腰间的妆匣——方才她借整理衣袖的机会,将那角带毒的布料塞进了顾蘅的妆匣底层。
小满眼尖,此刻正攥着帕子在顾蘅的妆台前"不小心"碰倒胭脂盒,帕子扫过妆匣时,一封泛黄的信笺"啪"地掉在地上。
"小、小姐!"小满慌慌张张去捡,却被顾蘅一把推开。
顾蘅弯腰时,鬓角的珍珠簪子撞在妆匣上,发出脆响。
她捡起信笺的手在发抖,抬头时眼底己没了方才的柔婉:"你敢翻我东西?"
"是奴手滑......"小满缩着脖子后退,"那、那信上写着'冷夫人'、'断肠草用量'......"
"住口!"顾蘅尖叫一声,信笺"刷"地被她攥成一团。
可裴砚更快,他上前一步扣住她手腕,指节发白:"把信给我。"
顾蘅挣扎着要咬他,却被裴砚反手按在供桌上。
信笺展开时,沈云娘刚好捧着验毒的银盘进来。
银针对着嫁衣袖口一探,立刻泛起乌青。
"此毒需用断肠草汁浸煮,非寻常毒匠能制。"沈云娘声音冷得像冰,"定是与青梧堂的毒医有勾结。"
顾蘅突然笑了,眼泪却往下掉:"你们凭什么信一个丫鬟的话?
那信是伪造的!"
"伪造?"裴砚将信笺拍在她面前,"这是你去年替我抄的兵书,字迹我认得。"他指腹划过信末的"蘅"字,"冷夫人——青梧堂的毒医之首,你竟敢......"
祠堂的风突然大了,吹得烛火摇晃。
苏檀站在廊下,望着顾蘅逐渐扭曲的脸,将凤凰尾羽丝线绕在指尖。
丝线缠着她的指节,像母亲临终前最后的温度。
"姐姐,"她轻声开口,"你说这毒衣是白月光的遗风,可白月光若泉下有知,该多寒心?"
顾蘅猛地抬头,眼底的疯狂几乎要溢出来。
苏檀却转过了身,指尖轻轻按在喉间——她记得方才试衣时,故意多咳了两声,现在喉间的痒意正顺着气管往上爬。
"檀儿?"裴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苏檀扶着廊柱,又咳了起来。这一回,她没掩住唇。
廊下的婆子们纷纷转头,连老侯爷都站了起来。
而苏檀知道,这痒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