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书书抚鬓沉吟:“及长才知”
语未竟,青梅忽插口道:“小姐莫非畏黎府门楣高峻?”言罢以袖掩唇,眼底精光浮动
云书不予理睬
云书与青梅青杏在夜色中被神秘人袭击,醒来云书发现被带到城外,面对的是多年未见的父亲黎瑾年
寒风如刀,刮过云书的脸颊,她睁开眼时,头顶的星空陌生而疏冷,比槭城里被灯火晕染的夜空更加清晰,也更加残酷
银河像一道未愈的伤疤横贯天际,繁星如同撒落的盐粒,刺痛着她的眼睛
身下的枯草扎着她的后背,提醒她这不是一场噩梦
“醒了?”
那声音低沉沙哑,像一把钝刀缓慢地磨过她的耳膜。云书猛地撑起身子,眩晕感立刻袭来,她咬紧牙关才没让自己再次倒下
几丈开外,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着她站在枯树下,黑色斗篷在风中猎猎作响
“你是谁?”云书的声音比她想象中更加嘶哑,“青梅和青杏呢?”
“她们无事,还在黎宅”那人依然没有转身,“至少现在没事。”
云书的手指陷入冻土,指甲缝里立刻塞满了泥土和碎草。她强迫自己冷静,目光扫视西周——这是槭城外的荒原,远处能看到城墙的轮廓
“你是谁?和我有何仇怨?”云书慢慢站起来,单薄的孝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那人终于转过身来,月光照亮了他的脸。云书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那是一张她只在模糊记忆中见过的脸。轮廓更加锋利了,眼角添了几道皱纹,但那双眼睛——那双和凌塘一模一样的眼睛——她绝不会认错
在黎府门口跪求天道时,她没敢抬头看清楚,现在她看清楚了
“凌塘。”这个名字从她齿间挤出,带着积压了十二年的恨意
男人的眉头皱得更紧:“我现在叫黎瑾年。”
“我管你叫什么!”云书的声音突然拔高,惊起远处树上的寒鸦,“你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
黎瑾年——曾经的凌塘——向前走了一步,月光下他的表情复杂难辨:“我让人把你带到这里,就是希望你离开槭城,走得远些。”
云书发出一声冷笑,冷风趁机灌入她的喉咙,呛得她咳嗽起来。她双手抱住自己,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却感觉不到疼痛。只有愤怒,像岩浆一样在她血管里奔涌
“父亲是不想认这个女儿吗?”她讥讽道,每个字都像刀子,“还是说,你早就忘了自己还有个女儿?”
黎瑾年的目光闪烁了一下,避开了她的视线:“你现在叫什么名字?”
“云书,凌,云书”她扬起下巴,“怎么,连女儿的名字都记不清了?”
“你不是叫云宿吗?什么时候改了名?”黎瑾年眉头紧锁,“你和你娘长的很像。你快走吧,趁天还没亮。”
云书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她突然很想笑,事实上她也确实笑了,笑声在空旷的荒野上显得格外刺耳
“为什么要走?你还记得我娘?那就不兜圈子了,你还记得,就在我娘刚死之时你离开了她!把我们丢给了叔父!”
黎瑾年的脸在月光下变得惨白:“我夫人不会放过你!你不是我女儿!”
这句话像一把火,彻底点燃了云书压抑多年的怒火。她向前冲去,却在离黎瑾年三步远的地方被自己的裙摆绊倒,重重摔在地上。手掌被碎石划破
“你夫人?”云书从地上爬起来,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那我娘算什么!我又算什么!我死在野狼口下的弟弟更算什么!”
黎瑾年如遭雷击,整个人晃了晃:“你再说一遍?你弟弟死了?”
“是!凌云墨,他死了!”云书的眼泪终于决堤,滚烫的泪水在寒风中迅速冷却,“你走之后,他追了出去,那年他六岁,我找啊找,只找到半条腿,你知道吗?那是半条腿!连衣服都是带血的碎片!”
黎瑾年踉跄后退,撞在了背后的树干上。他的嘴唇颤抖着,眼泪无声地流下:“那...你...你阿婆还好吗?”
“怎么?明年你要和我一起去给她老人家上坟吗?!”云书逼近他,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她死都从未和我提过你”
黎瑾年捂住脸,高大的身躯佝偻下去,发出野兽般的呜咽。云书站在他面前,胸口剧烈起伏,呼出的白气在两人之间形成一道短暂的屏障
“我只是...有我的壮志未酬!没想过...”黎瑾年试图解释,声音支离破碎
云书打断他:“十多年前你有志,现在只剩气了吧?因为气,你要抛弃我们,来到城里,和商贾的女儿在一起!富贵寿考!”
“不,不是这样的...”黎瑾年抬起头,脸上的泪痕在月光下闪闪发亮,“你快走,不然你就走不了了!”
云书擦去眼泪,却发现越擦越多。寒风吹得她头痛欲裂,耳边开始出现嗡嗡的响声——这是疯病发作的前兆。她必须控制住,至少在这个男人面前不能示弱
“你让我走,我偏要留下碍你的眼。”云书向后退去,声音却异常坚定,“留下你不高兴?那就让你更不高兴!这身孝衣如何?还不止!”
她转身向槭城的方向走去,寒风像刀子一样割着她的脸。耳边的嗡嗡声越来越响,眼前开始出现闪烁的黑点
她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抽搐着,急需某种释放
“云书!”黎瑾年在身后喊她,“听我一次!离开这里!”
云书没有回头,靠在巷角,她从发间摸出那支竹簪,毫不迟疑毫地划向自己的左臂,第一下很浅,只留下一道白痕。第二下用力了些,血珠立刻冒了出来,顺着她苍白的手臂滑下
疼痛像一盆冷水,暂时浇灭了脑中喧嚣的声音。云书深吸一口气,又划了第三下,更深,更狠。血滴落在枯草上,像一串暗红的珍珠
云书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位金发少年。他身着黑色便衣,古铜色的肌肤在微弱月光下泛着光泽,面容俊俏却带着警惕
少年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嘘”的手势,眼神示意她跟上
手臂的伤口隐隐作痛,云书勉强点头。刚迈步便踉跄了一下,少年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肩膀。二人悄然离去,留下黎瑾年独自伫立在刺骨寒风中
“楼主要去哪?我陪您去。”小晓见君悦匆匆下楼,急忙跟上
“心里不踏实,下去等等云书。”君悦拢了拢披风,话音未落,大门突然被推开
冷风灌入的瞬间,云书与金发少年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君悦一个箭步上前接住摇摇欲坠的云书,却在触碰时察觉到异样——那少年的右手始终紧握成拳,云书袖口己被鲜血浸透,正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
“姐姐这是被谁伤的?!”小晓冲过来按住云书渗血的手臂
少年转身欲走,云书却瞥见门外晃动的铁甲反光。“别出去。”她虚弱地拽住少年衣角,指甲因用力而发白
君悦房中,烛火摇曳。云书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
“黎家把她赶出来了?”君悦拧干湿帕子敷在云书额头
“是黎瑾年派人绑她出城。”少年站在阴影处,声音低沉,“他们争执时我恰好在附近。世子曾嘱咐我留意云书姑娘,就把她带回来了。”
君悦想起门外那些铁甲兵,眉头紧锁:“你既被跟踪,暂且留下,不收钱,小晓,带这位...?”
“鬣狗。”少年微微颔首,“世子贴身护卫。”
待二人离去,君悦端来参汤。云书却用右手推开:“这些年喝得还少么?”见君悦眼眶发红,她终究接过碗一饮而尽
“穿这么薄去黎府,真当自己是铁打的?”君悦关窗时,窗棂被狂风吹得哐当作响
云书苦笑:“本想穿孝衣膈应那对夫妇,倒忘了...”话音戛然而止,她轻柔地抓住君悦手腕:“祠堂里青杏说黎大小姐早就死了,知情的老嬷嬷也被灭口。”
“可信度多少?”
“需要查证。”云书撑起身子,“那本册子呢?”
君悦从衣柜夹层取出泛黄的书册:“景妃给的帛书说黎月十九岁,颈后有红痣。但黎家除了黎燕飞,还有两个女儿——一个夭折,另一个叫黎箐。”
“八月十五...”云书指尖突然颤抖,“我的生辰是八月十二。”
两人对视间,烛火爆了个灯花。君悦猛地合上册子:“黎瑾年与你母亲在一起时,就己经和盐商之女何姒墨...”
“何姒墨?”云书蓦地笑出声,笑声里带着哽咽,"我弟弟叫云墨,她叫姒墨?真是...荒唐。”
君悦攥紧她的手:“有没有可能,黎家这些年找的女儿就是你?何姒墨若早知道你们存在,见雀张罗你上钩?”
同一时刻,黎府祠堂大门被猛地推开。黎瑾年双眼通红地站在空荡荡的蒲团前,身后传来何姒墨的质问:“那丫头人呢?”
“被人劫走了。”黎瑾年声音沙哑,“我没追上。”
何姒墨骤然激动起来:“那还不快去找!”她转身召集家丁的架势,活像丢了至宝
“找什么找!”黎燕飞赤着脚冲出来,睡袍带子都未系好,“她既有同伙接应...”
“她是你姐姐!”何姒墨厉声打断,面色狰狞得吓人。众人乱作一团时,一辆马车停在院外
黎箐掀开车帘,瓜子脸上嵌着的五官显得格外紧凑:“母亲这是要去哪?”
“找你大姐。”何姒墨伸手将小女儿拉下车,“那个可怜人。”
黎箐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黎燕飞怨毒的表情,忽然甜甜一笑:“那我陪母亲一起去呀。”
夜风卷着枯叶拍打窗棂,醉仙楼三楼的烛火在风中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面上
“你还要回去?”君悦的声音里压着隐怒
云书漫不经心地耸肩,这个动作牵动了她跪得青紫的膝盖,疼得暗自吸气:“韦憬怕我为花鸟图弑父,才把这册子交给我。”她指尖划过册子扉页的暗纹,“如今既己证实黎瑾年身份,总不能辜负她这番苦心。”
君悦从怀中掏出一支骨笛,笛身泛着经年的温润光泽。“但凡出事,吹响它。”他将笛子重重按在桌上,“我必到。”
“这不是...”云书怔住,指尖悬在笛子上方一寸处。
“你与夫子决裂那日丢进池塘的。”君悦声音低了下去,“我捞起来了”
云书倏地收拢手指,骨笛冰凉的温度刺进掌心。她忽而一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明日替我去松山安抚他们罢,就说我”
楼下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紧接着是黎燕飞尖利的声音穿透楼板:“凌云书!你给我滚下来!”
君悦的手比思绪更快,己为云书系上狐毛斗篷的丝带。雪白的绒毛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
“记住,”君悦最后紧了紧斗篷系带,声音压得极低,“活着回来。”
大堂里,黎燕飞正用马鞭抽打着柜台,檀木台面己留下数道狰狞鞭痕。她身侧的黎箐却安静得出奇,青梅眼里盛着诡异的欢喜
“姐姐总算肯露面了。”黎燕飞突然甜笑起来,伸手猛地扯下云书的斗篷,“这等粗劣皮毛也配穿出门?我黎家库房里多的是”
斗篷落地的瞬间,云书在人群缝隙中对君悦极轻地点头。这个动作被黎箐捕捉到,她突然歪头露出孩童般天真的笑容:“姐姐的朋友不送送你么?”
云书背脊蹿上一阵寒意,却展颜一笑:“一个掌柜罢了。”她故意踩过地上的斗篷,在绒毛上留下清晰的脚印
待黎家马车碾碎夜色远去,君悦站在三楼窗前,手中的册子被攥得变形
炭盆里突然爆出一簇火星,火舌瞬间吞没了那些秘密——包括记载着“黎月颈后红痣”的那一页
马车内,黎箐忽然凑近,呼吸喷在云书耳后:“姐姐这里...有颗红痣呢。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
云书浑身僵硬,车窗外飘来打更人的梆子声——恰是三更
车帘被风掀起一角,漏进几缕冷光。黎箐侧眸望去,见云书紧抿着唇,右手死死按住右臂,面色在晃动的阴影里更显苍白
车身猛地一倾,云书身形不稳,身子向前一栽,黎箐眼疾手快,一把攥住她的右臂,顺势将人往怀里一带。指尖暗中用力,狠狠按在云书臂上
云书呼吸一滞,眉心几不可察地颤了颤,却仍强撑着扯出一抹笑,只是眼睫低垂,掩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冷意
箐唇角微扬,她指尖松了力道,却仍虚虚拢着云书的手臂,语气轻柔:“姐姐日后,可要多多照顾我。”
车身又是一晃,云书借势抽回手,左臂不着痕迹地抵住车壁稳住身形,左手袖口滑落半寸,隐约可见一道未干的血痕。她抬眸,唇边笑意温顺:“我理应如此。”
黎箐未曾察觉,方才马车颠簸的刹那,云书的左手始终稳稳扶在腰间——那里藏着一柄短刃
伤本在左臂,做做样子罢了
“你脸无红晕,一定吓坏了,母亲为你‘喊惊’”
何姒墨握住云书的手,指尖冰凉,像是攥着一块寒玉。云书轻轻摆头,低声道:“还好,劳母亲担忧。”
晚饭后,祠堂内烛火摇曳,香炉里三炷细香袅袅升烟。何姒墨将黎月的生辰八字写在红纸上,置于灶台,又端来一碗清水,指尖蘸了水,在纸上画了道符。香烛燃起的青烟盘旋而上,她闭目叩拜,口中念念有词
随后,她取来一只蒙着红布的斗,点燃香烛,在灶台角落翻找蟢蛛。斗中火光幽微,映得她面容忽明忽暗。她一遍遍唤着
“某官归来!某官归来!”可蟢蛛迟迟找不够,只捉到一只,在斗中慌乱爬动
黎瑾年站在门边,脸色越来越沉,终于忍不住冷笑:“这些迷信鬼神的习俗,你也信?”
何姒墨指尖一颤,猛地抬头,眼中寒光迸射:“打断我,折的是你女儿的寿命!”
云书原本静静躺在榻上,闻言掀开帐子,快步躲到黎瑾年身后,双眼眨巴着,透露着内心的恐惧和不安
低声道:“父亲,女儿不需要这些……母亲,您别担心,我没被吓到。当时我晕过去了,是被人救到醉仙楼的。”
黎瑾年眼睛瞪得通红,怒视何姒墨:“女儿都说不用了,你还咒她?她也是你的女儿!”
云书随他快步离开祠堂,心跳如擂,掌心渗出冷汗。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仪式,即便那八字不是她的,仍觉得脊背发寒
刚踏出门槛,何姒墨冰冷的声音追了出来:“一日一夜的规矩不可破,你重新跪吧。”
云书又被带回祠堂。黎瑾年面露无奈,低声道:“忍一忍。”云书点头,目光沉静。可当门关上的一瞬,外头庭院突然传来青杏二人的尖叫声——
“啊!夫人饶命!”“我知错了!我知错了!”
云书身形微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