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逃至无忧城附近的驼峰山上。
在他们看来,只有山上最安全。
两人生火烤野兔,温暖的火光将舒格身上的阴寒也驱散了。她转着野兔的身体,莫俶借着橘黄色的光,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舒格烤了一会儿,脸颊红了:“莫俶,你怎么老是盯着我看?”
莫俶别过脸,心跳加速:“第一次见你,你也穿的一身喜服。我只是想,如果你要嫁的人是我,就好了。”
篝火的温暖和肉的香气氤氲开来,夜色也因此变得暧昧。舒格用目光勾勒莫俶的轮廓,莫俶忍不住抬眸,四目相对间,花火迸溅。
莫俶再一次别过脸。
他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敏于行而讷于言。舒格想,她应该主动一点。她的手指缠着衣裙,试探道:“现在有新娘子,有火,有肉,你想不想当新郎?”
“我——”莫俶抬眸,话又生生咽在肚子里,顿了一下,他急忙道,“我想。”
舒格笑了。
婚礼在分食完野兔之后落下帷幕。舒格拉着莫俶跳舞,笑啊,跳啊,累了就一起躺在地上接吻。
他们近在咫尺,看着对方的容颜,莫俶伸手,抚摸舒格的脸。
舒格眉眼弯弯:“如果我有温度,那么现在我的身体一定和你一样烫,像个大火炉子。”
“抱着睡吧。”莫俶揽着舒格的脖子,将她拉进怀里。
此时此刻就好,他满足地闭上眼睛。
莫俶在山上待了半月余,为了避免被人发现,采买之事都交给了舒格。
莫俶是无名小辈,但柳之焕在无忧城还是排得上号的,因而杀人事件在无忧城闹得沸沸扬扬。受莫俶之托,舒格偷偷溜回家看望娘亲。本以为可以代莫俶报平安,谁知娘亲的脾气变得十分暴躁。
她骂舒格狐狸精,蛊惑她的儿子杀人,还骂她给莫家招来灾祸,养出莫俶这样的子孙实乃家门不幸。娘亲甚至大张旗鼓找术士,求他们为儿子驱邪,杀死舒格。
娘亲还泄露了舒格的秘密,与此同时,窄巷杀人事件也传得沸沸扬扬。官府将这些人惨死的情况与舒格联系起来,认为无忧城存在妖孽作祟的情况,于是加大了围捕力度。
舒格买了许多吃的,慌乱地跑了。
莫俶听闻娘亲近况,心中五味杂陈。但他不忍舒格因为自己受苦,两人商量了一番,星夜兼程,离开了无忧城。
两人在莫俶老家附近定居。一则是为了躲避追捕,二则是为了调查舒格的身世。
莫俶失去了赖以生存的活计,不过他还是很快找到了讨生活的路子——凭借对兵器的了解,找人合伙开了一个打铁铺。
舒格躲在廊柱后偷窥,他打铁时,汗水顺着古铜色的肌肤向下流淌,她喜欢看。
她尤其喜欢他在擦汗的间隙回眸瞥向自己,然后憨厚一笑。她在他的笑容里找到了身为妻子的快乐。
为了补贴家用,舒格将十里八村有钱人家的衣衫都抱回家浆洗。她的妖术在此时派上了用场,洗得又快又干净。
动荡的时光似乎就此远去,直到有一天,舒格发现自己的皮肤开始溃烂。她思前想后,找到了原因——当初与柳之焕大婚时被迫饮了一杯酒,因此她的肉身不保了。
她以生病为由瞒着莫俶,但皮肤大面积溃烂之后,她便瞒不住了。
尽管她慌乱地用纱布缠着溃烂的双脚,但腐臭的味道还是透过化脓出血的双腿逸散出来,她将自己锁在屋中,莫俶想接近她,她便如被伤害的野兽朝他露出利齿,发出压抑的怒吼声。她自暴自弃地道:“人与妖本就不该在一起,只是我太天真、太自私了,我以为我们可以。可所有的艰难险阻都在向我证明,我们不该在一起。莫俶,谢谢你爱过我。”
莫俶在门外好言安慰她。
隔着门,她在听,但她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在听。
“我会想办法的。”莫俶的声音格外坚定。
“我为了你众叛亲离,即便如此还是会失去的话,我不甘心。”莫俶接着道,“逆天改命,我是打不死的莫俶!”
舒格泪如雨下。
舒格的身体一天一天衰败下去,有一天,她反常地对莫俶示好。
她起床照镜子,让莫俶为她梳妆。
铜镜中映出女子的容颜,美艳的脸已经溃烂了一半。
舒格慢慢为自己上妆,每一笔都用尽了力气。她的双腿已经腐烂不可行,她让莫俶抱着她出门晒会儿太阳。为了避免被行人看见,她用厚厚的毯子裹着自己的腿。
莫俶与她聊了许久。从走镖时遇到的稀奇古怪的见闻,到自己小时候的糗事,一直说到舒格睡着,才将她抱回屋中。
莫俶抱着她偷偷地哭,没有钱可以挣,被欺负可以拼尽全力还手,唯有生病,他感到深切的无奈。
入夜,他好不容易睡着,却在午夜的某个时刻突然惊醒。他发现床空了,只剩自己一人。
夜里下起了暴雨,他连火折子也打不燃,只能披上蓑衣冒雨出门。
腥臭也好,血迹也罢,雨冲刷了舒格的痕迹,一道闪电划破午夜,莫俶看着远处阴沉得几乎可以滴落墨水的苍穹,像一只无头苍蝇,竟不知应该去往何方。
他只能胡乱地奔走,挨家挨户地拍门问消息。
虽然雨天不宜上山,他还是一意孤行。电闪雷鸣近在咫尺,他像是在地府边缘游走,身前与身后都是怪兽。
冰冷、恐惧、惊慌、悲伤、迷惘在五脏纠缠,他耗尽了所有力气,却在暴雨将尽的刹那间一脚踏空,摔下了山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