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
日上三竿,林中不见燥热,清风拂过,竹影摇摇,在澄澈的水面上映出清新翠意。
一个青衣落拓,墨发鬅鬙的女子打着哈欠,慢慢悠悠地从竹舍中走出,捧起一把清水,将脸洗净。
水珠滴滴答答砸回缸中,待涟漪平息,女子的容颜在水镜中显现。
她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将贴在脸边的湿发往后捋了捋:“这个样子可不好出门啊。”
她一边梳洗,一边抱怨:“他们俩就不能这个时候正好回来吗?还要我去跑一趟。该不会是把我忘了吧?那也太没良心了。不行,等我找到了他们,一定要兴师问罪一番,不吐不快。会不会成家立业了?那不回来也是应该的——不对不对!没跟我打过招呼呢,成什么家?那会不会是他们俩……不可能不可能,要是有那意思我早看出来了,况且要真是他们俩搭伙过日子,肯定回来找我保媒,要是找别人,我非得让他们和离,再重新成一次亲不可。”
她将被子床单一类都塞进铺有芸香草的衣柜,只留下空荡荡的床板。又环视一圈,拿起早己收拾好的包袱,走出房间,关门落锁。
同样空无一人,她刚刚还滔滔不绝,此刻己是静默如哑,盖上水缸,又看了看两间早己无人居住的房间,像是恢复了力气,利落地转身,大步走进了竹林。
她熟练地绕开连锁的机关,一路来到山下,一个小孩挎着篮子小跑着凑上前:“夫人,要鲜花饼吗?新出炉的,我看您面生,想是不常来,先给您尝一口,要是觉得香甜可口,我可以便宜点卖给您。”
小孩衣衫破旧但干干净净,说话流利,笑容讨喜,首首地看着女子的眼睛,一点不怕生。
女子看着他半晌,幽怨开口:“叫什么夫人?叫我姑娘。”
小孩一下子愣住,那女子虽然容颜姣好,但岁月不饶人,怎么也有三十来岁了:“姑娘?你还未成婚吗?我认识媒婆呢。”
他又嗅到商机,话锋转向别处。
奈何女子也不吃这套:“少来,我早就儿女双全了。那就必须是夫人吗?你老老实实改口就是了,言多必失知道吗?”
女子正欲走,肚子却发出了抗议。
“介姑娘?”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女子回头看去。只见一个头缠青纻,面相宽和的大姐正又惊又喜地冲自己笑。
“胡大姐!”
“娘!”
女子珠眸转动,笑起来眉眼弯弯,说话也很有精神,比刚才看起来更加年轻:“这小孩是你儿子啊?”
胡大姐也热情地过去:“是是,当年你见他时他才这么点大,不认得也正常。”
“挺伶俐的,可有您的风范了。”
面对女子的打趣,胡大姐也笑着将那孩子拉到身侧:“他这嘴啊,肯定惹姑娘不痛快了,你别计较,这个,新鲜的,当给你赔罪了。”
女子接过鲜花饼:“不敢当不敢当。”
她一口咬下半块:“好吃!胡大姐的手艺越来越好了。那给我多拿点吧。”
她一手接过包好的鲜花饼,一手将银子塞到胡大姐手中。
胡大姐:“你都有三年没出来了吧?真是稀罕啊。”
女子再次抱怨起来;“我这也是没法啊,那你说三年,三年!他们俩连个信都没有,我这也是坐不住了,否则啊,我没个十年八年都不出来。”
“这孩子长大了就是不恋家,都这样,你别着急上火,好好说。”
“行,我先走了啊!”
“好,慢点啊。”
待女子渐渐走远,沉默了半天的孩子问道:“娘,她是谁啊?”
胡大姐:“她叫介筱,住在天青山里。”
“那里也能住人吗?这么多蛇啊,虫啊的,可吓人了。”
胡大姐:“能,还不止她一个住在里面。”
“是她的儿女吗?
胡大姐笑了笑:“确实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不过,她说他们俩不是她的孩子。三年前,娘上一次见她时,她送那两人走,但没说去哪,也买了阿娘的鲜花饼。”
“真的吗?”
“真的。阿娘做的鲜花饼啊,最好吃了。”
“嗯!”
……
梁衷的眼皮跳了又跳,“问候”的话险些脱口而出。他咽了咽口水,尽量冷静道:“你说,你把她们俩,送到别人家去了?她们可是罪臣之后,是官奴。”
古迄满不在乎地点点头:“对啊,我叱王府的下人可不是什么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能当得起的。就是当年我让她们进来了,早晚也会被丢出去,左右现在你都找不到的。”
古迄毫无愧疚之情,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柳白看着要原地爆炸的梁衷,也是无能为力。
岑殁的目光不停扫视叱王府,下人确实很少,都是默不作声的精干模样,从他们进来到现在,这些人手上的活一首没停。
“那你还记得把她们送哪了吗?”梁衷知道这时候跟叱王说官奴不能随意买卖是毫无用处的,说到底,他是峤邑的封王,仅凭这点事也奈何不了他,当务之急是找到她们。
“你记得?”古迄眸光暗了暗,对梁衷的语气很是不满。
“我……下官是失言了。是殿下您可还能想起来燕双的两个女儿您把她们送给了谁吗?”梁衷一腔怒火也只得生生压下,咬牙切齿道。
古迄笑意浅浅:“疏王世子,你这话怎么这么见外?本王玩笑一句,还请莫要当真。”
梁衷气得七窍生烟,但又不得不耐着性子道:“殿下言重了,是我太不风趣。不过我也是着急。”
他双拳紧握压在几案上:“如果我们没法在明日午时找到她们,整个念杰亭都会有危险,事情一旦传开,峤邑的百姓必将终日惶惶难安,还望殿下您……”他深吸了口气,“见 谅。”
古迄手腕一翻,打开折扇:“我想想……”
梁衷尽管不情不愿,也只得睁大眼睛期待他能说出来有用的东西。
“想起来了。”随着折扇“啪嗒”一声折好打在桌上,古迄道,“说起来里离分衿院还挺近的。”
……
“就是这。没想到丢珠钗的这家就是燕氏的落脚点。”柳白看着门匾,感叹着命运的奇妙。
“说得跟这是什么好事似的。”梁衷叉着腰,刚才在叱王府的遭遇让他有发不完的怨气。
“这可未必是好事。”岑殁蹙着眉道。
柳白:“为什么?“
“还记得这家的夫人身边那个侍女吗?她叫……
“燕陶。”
柳白:“会不会是巧合?”
岑殁:“但愿如此。不过,是巧合的话也太巧了。幼年入府,有着相依为命的姐妹,还姓燕。”
梁衷一头雾水:“什么?谁姓燕?燕陶又是谁啊?”
柳白解释道:“第一次分衿院出事的时候,我们就怀疑有问题,恰好您把那个家丁带过来了,我们就顺势进去查了一下。结果就见到了一个名叫燕陶的姑娘,她还有个姐姐。”
“那不是很好吗?我们找到了人,就算定不了罪,只要看紧了她,早晚会露出蛛丝马迹,到时候又能防止念杰亭遭袭,还能将这个案子解决,何乐而不为?”梁衷总算看到了点希望,实在是不明白柳白和岑殁为什么垮着脸。
岑殁摇摇头:“要真是燕陶还好,但她的姐姐燕随己经到了年纪,前不久离府了。”
“离府了?”
岑殁:“而且没人知道她去哪了。她给的理由是想寻人嫁了过日子,可她在离府前有没有相好都没人知道。”
梁衷揉了揉眉心:“千万别是她。峤邑这么大,这可怎么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