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好了。”
日头西沉,在落日余晖下,他们终于将尸体拼好。
在墙根、菜篮、水缸、被褥等地方找出尸块,交给云鹤,由他来将东西拼好。
李匙满意地开口:“诸位辛苦了,可以好好休息一下,明日一早,我会告诉你们第二件事。”
除了云鹤,几人都没有胃口,随便吃了点东西就睡下了。
云鹤和柳白躺在地上,岑殁一个人缩在墙角,云籁和岑星漆一左一右靠在门边上。夜越来越深,几人沉沉睡去。
天上的圆月撒下清辉,和往常一样东出西落。
大火熊熊燃烧,跳跃的火苗似要将一切吞噬,眼前的景象都随着火的跳跃而变形,眼睛被烤得又干又涩,点点灰烬飘进鼻腔,熏得人难受不已,咳嗽一下,又有更多飞灰进入口中,喉头也跟着难受,眼睛不自觉地蓄满泪水,还没流出来就被火烤干。
好难受啊……
她实在是忍受不了这种痛苦,从正在被火燃烧的房屋中钻出,捂着嘴。终于到了一块空地上,火还没有烧过来。
她松了口气,抬起头,看到一个人影,他不过十来岁,稚嫩的身体承载着超出同龄人的成熟稳重和残忍。
他看着火光,听着里面很多很多人的鬼哭狼嚎,心中涌起,欣赏自已的杰作。
她静静地看着,不往前,也不退后,直到他回眸看去,他目光冰冷,黑色的瞳孔仿若深不见底的渊潭,理智告诉她,不要靠近,她听了。
他看她满身灰尘,脏兮兮的,脸庞上满是黑灰,身上也沾满污泥。
他轻蔑又不屑地移开视线,继续看着那给他带来欢愉的烈焰。
身后的火照亮半边天,天上的圆月似乎也扭曲了起来,他回眸嘲讽的笑脸深深刻在她的脑海中。
这是十五年前的事。
时至今日,这一幕仍刻骨铭心,她忘不掉,也不愿忘。
只是出现在梦中的时候,那股寒意、无措、下意识的畏惧还是折磨着云籁。
她猛地惊醒,大口喘着气,心有余悸。
她按了按心口,感知着自已加速的心跳,直到它慢慢平缓。
她看向屋内几人:云鹤鼾声如雷,他翻了个身,睡得香甜,岑殁的眉头皱起,又舒展开来,没有醒过来,柳白没受什么影响。
实际上,云籁的动静很小。
只有离她最近的岑星漆醒了过来。
他抱着剑,不悦地撇撇嘴,皱着眉头看着云籁,一言不发。
云籁脸上露出带着歉意的微笑,可她这一举动并没有获得岑星漆的原谅。
“你干什么呢?”
他把声音压得很低,但还是影响到了岑殁,看着她的样子,云籁起身走到院中,岑星漆瞟了岑殁一眼,啧了一声,放下剑跟上。
其实岑殁也不是不能接受睡觉时周围有动静,云鹤的打鼾声那么大都没吵醒她,只是岑星漆的位置让她格外在意,从那个方向传来异响自然就另当别论了。
“我睡相不好,不小心惊扰了岑公子,实在抱歉。”
云籁行礼致歉。
岑星漆板着脸:“你看着可不像是会把别人吵醒的人啊,若是动不动就睡不安稳,云章也不会让你来跟着我了。”
他又想到了什么,露出一抹讥笑:“你不会是被梦吓醒了吧?”
云籁也不觉得难为情:“是啊。”
岑星漆本想看她掩饰,然后嘲笑她取乐,不曾想她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一拳打在棉花上,他的笑僵了一下,接着又垮着脸。
半晌,他看着月亮,开口:“那个人很厉害嘛,武功不怎么样,鼻子和耳朵倒是挺灵,今天找尸块,她可是功不可没,我刚才把声音压得这么低,她也还听得到。”
他说的是岑殁,本以为她找尸块是有什么特别技巧,后来他注意到,她经常站在一个地方使劲闻一闻,随后就能找到那东西。
云籁知道岑殁不想被岑星漆注意到,故意岔开话题:“我可听说你去找她了,当日我不是说把那针记到我头上吗?”
云籁看向岑星漆,他和岑殁倒是一点也不像,明明两人同父同母,不仅仅在长相上找不出三分相似,连性格也是大相径庭。岑星漆睚眦必报,比蛇还难缠,岑殁则不愿与他人有什么纠葛,能避则避。一个干什么都锋芒毕露,恣意张扬,一个恨不得自已是个透明人,不要被任何人看到。
岑星漆冷笑一声:“若是记到你头上,就不是三次,而是四次了。我去追她,你拦我,本就算一次。”
云籁一时语塞,干笑两声,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见他时,让弓矢朝着他放箭警告,还好没被他发现。
“离天亮还远着呢,岑公子继续歇息吧。”
岑星漆没有作答,沉思片刻,吸了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你知道我弟弟在哪吗?”
云籁摇摇头:“他摔了一下,天那么黑,又有雾,我也瞧不真切。”
岑星漆有些烦躁:“他若是死了,我就要挨罚了,到时候,我就将李匙砍成我们今天拼出来的那个样子。”
他会到这里来,不还是你的功劳?也是你威胁她放走你弟弟,刀都架到她脖子上还就这么轻易被人反客为主,落得这般境地,你自已也有很大责任才对吧。
云籁暗暗想着,瞥了他一眼,想了想:“岑小公子福大命大,想必不会有事,只要我们赶紧完成李匙交代的事,肯定赶得及的。”
“你……当真这么想?”
云籁笑笑:“那是自然。”
“弃悲是我唯一欣赏几分的兄弟,他若是就这么死了,也说明他不值得我寄予厚望,死了也好。”
唯一欣赏,寄予厚望,死了也好。
真是不值钱的欣赏和让人避之不及的厚望啊。
云籁暗暗感叹,脸上没了笑。
岑星漆也不再多言,回去抱着剑,将脸别到一边,睡下了。
云籁早已从噩梦中缓过来,回头看看云鹤,又看看岑殁,见他们都好好熟睡,她也放心不少。
有云鹤在,她是安心的,当年她站在废墟前茫然无措时,云鹤和楼主两人将她带回千影楼,告诉她,要永远记得那个回眸嘲讽的人,他是杀害自已全家人的凶手,有朝一日找到他,他们会帮忙杀掉此人,为她报仇雪恨。
时至今日,她依然忘不了云鹤坚定无比的承诺和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少年朝她伸出手的场景,少年不苟言笑,冷面冷言,手却格外温暖,他掌心的温度传到她手上,拉着她,在云鹤的带领下,一起来到了她如今的家。
她转身,坐下,靠在门口,合上双眼,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生,但好在,没有再被惊醒。
……
火光打在四人脸上,温暖不已,香味溢出,找了一天的几人直勾勾地盯着烤熟的野味,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苏白语:“好了吗?”
柳茭:“好了吧。”
古侃:“我饿了,想吃。”
岑弃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