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锦绫罗于充王世子而言是再寻常不过的东西了,他一时换上普通衣料,难免觉得不舒服,但又实在新鲜,嘴硬说自已穿得惯,不肯换下。
现在他的这件衣服沾了灰,一股浓浓的火药味挥之不去,他再也忍耐不住,袖子撸起,任由风吹着他的胳膊,下人们与他保持一致步调,帮他提着衣服。
“快点!一个个都是干什么吃的?”他急躁地来到客栈,满身黑灰让他的嘴脸更加丑恶,滑稽又怪异的模样引得不少人侧目而视。
他的脸色因为羞愤烦躁而变得通红,好像一根没烧完的炭。
偏偏他一抬眼,就看到了岑弃悲、岑殁和冷欠。
“停,停!我说停呢,你耳朵是挡风用的吗?”他一脚踢在那下人腿上,整理好衣服,“看什么?小心我挖了你们的眼睛!”
“诶,他!那个男的,就是他拦着我们的!”
充王世子看向岑弃悲,叉腰点头:“是你啊,你们仨,一伙的?那就好办了。”
岑弃悲走上前:“我姑且问一下,您是充王世子吗?”
“正是充王世子古升。”他得意洋洋地昂着头,鼻孔看人,像是在说:怕了吧?
岑弃悲回头看着冷欠和岑殁,笑道:“没有认错。”
冷欠点头,示意他动手。
古升的手下反应也很快,可是他们都慢了一步。
末端连着刀片的铁链甩过来,狠狠勒住古升的脖子,把他拽了过去。
“告诉充王,他做的太过分了,我要拿他儿子抵命。”那女子身穿斗篷,站在阴影里,看不清面容。
铁链越勒越紧,她似乎想在这里解决了充王世子。
古升的下人忙跑上前,她将刀片对着古升的耳朵:“再上前一步,我立刻要了他的命。”
他们犹豫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上前也好,不上前也罢,古升都活不了,他们也都会搭上性命。
岑弃悲被岑殁按住,她和那女子一样,没有露出容颜,但她站在阳光下。
“那墙上的痕迹就是你顺着这链子留下的血吗?”岑殁冷静地开口,丝毫不顾及古升的挣扎和痛苦,“……珠玑姑娘。”
那女子一怔,岑弃悲将断剑掷出,她被击中肩膀,手松开铁链,往后退了几步。
古升的下人迅速上前,救下他。将他护在身后:“世子,您没事吧?”
古升咳的厉害,说不出话。
岑殁立即上前,珠玑也不甘示弱,两人拽着铁链,一人一端,轻薄锋利的刀片在岑殁手上。
那女子拔下断剑,朝着岑殁扔去,岑殁一歪头,断剑直奔冷欠而去,但它被岑弃悲稳稳接住,没能得逞。
“阿欠……”
“我没事。去帮她吧,我会藏好的。”
冷欠显得无比镇定,明明她不会武功,是在场之人里最容易出事的,但她此刻却没有半分慌乱和恐惧。
她没来由地觉得有岑殁和岑弃悲在,自已不会有危险。这股诡异的安心感让她自已都不可思议。
从出生起,我就被认为是祥瑞。自幼便是天之骄女,事事顺心,这次,我也会和以前一样平安。还有他们,也一定会的。
如此想着,她心烦意乱,拍了拍岑弃悲的肩膀,浅笑道:“去吧。”
说罢,她就转身离去。
“珠玑姑娘,那时候我就发现了,你的眼睛,见不了强光吧?但你的衣裳颜色都很鲜亮,不是你自已选的,是谁?真正想困住你的人,要的是金银,还是别的什么?”
她并不作答,不认可,不否定。暧昧的态度却让岑殁有了判断。
岑殁和她僵持着,直到岑弃悲上前。
她像是心虚,自然地低着头,下一秒,她的手中抛出一个石子大小的东西。
岑弃悲下意识挥剑,岑殁的“别动”还未出口,那东西就炸开来,白烟顿起,笼罩住他们。岑殁紧紧抓着铁链不愿松手,她也不多纠缠,丢下铁链逃离。
岑殁感知到重量的变化,对着她的方向喊道:“今日城门关之前,我们在他死的地方等你!”
“世子,您怎么样?”
家丁呛得眼泪直流,还是先去问古升的情况。他很不怎么样,本来就没从窒息感中缓过来,现在又吸了一堆烟尘,连话都说不出来,狼狈不已。
待到烟雾散去,他们的鼻腔和口腔里还残留着火药味。
身上更是落满白灰。
“阿非,言姑娘,你们没事吧?”
冷欠焦急跑来,担忧地问道。
岑弃悲摆摆手:“我没事。”
岑殁:“我也一样。”
她将铁链收好,看着这东西,一言不发,面色凝重。
气氛因为她的沉默和刚才发生的事而沉重不少。
起码这一遭,他们救下了充王世子,也确认了充王与珠玑有恩怨。
一声哭嚎打破了压抑的气氛,像作画三日不知休憩时,不小心撒了墨水,将自已从笔墨中拉出,没有毁了画,也让自已放松了下来,稍作停歇,用截然不同的状态再执笔时,此卷便可完工。本为惬意舒心之时,却也不免让人有些松懈。
“我不在这儿呆了……我要回去……我……我讨厌……这里!”
古升委屈地直哭,说话断断续续,不住地抽噎,他的手下也被这阵仗弄得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岑殁三人瞧着他,岑弃悲瞥了冷欠一眼,只见她沉着脸,眼中满是嫌弃。但是不管怎么说,她都没有笑。他又去看了岑殁,她有些呆滞,像在想什么。
岑弃悲:“言姑娘,怎么了?”
冷欠也看向她,岑殁愣了一下:“没事。”
“世子!您这是怎么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岑弃悲握着剑柄,心有余悸又不甘示弱地看去。
来人正是卢壮实。
岑殁拉着冷欠已经迈出脚步,回头一看岑弃悲目不转睛地盯着卢壮实:“别瞪了,他和充王世子是一伙的,就凭咱们俩,根本不是对手。趁着他没注意,赶紧走吧。”
岑弃悲不甘心,但也无可奈何,只得和她们一起在远处观望。
太难看了岑弃悲,你就这点出息,真是丢人。
他在心中批斗自已,心里的话写在脸上,冷欠和岑殁都读了出来。
“阿非……”冷欠面对着他,目光复杂,“你是不是觉得自已现在像个缩头乌龟一样,一点风范都没有?”
他低着头,沉默许久:“从一开始就是做戏,你们根本就不打算真的抓住他,所以轻易地就放走了他。明明……”
“明明好不容易才抓到了他?”岑殁挑眉,眼中像是有笑意,“齐公子,我收回我之前的话,若是有一日,你我狭路相逢,还望您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什么意思?你在鼓励我?”岑弃悲面带不悦,冷欠默默看着。
“是在怕你。你有这份不甘,很可怕,你不仅仅将自已视为谁的刀枪,而是有自已的想法,很可怕。”
冷欠看着似懂非懂的岑弃悲,欣慰地露出笑容:“阿非,你可要记住了。”
如果别人在此刻表露出被隐瞒的不满,冷欠一定不会乐意,但他是岑弃悲,冷欠只觉得他是长大了,雏鹰羽翼渐丰,不日便将于穹苍翱翔。她由衷地为他骄傲,为他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