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大班长在那儿,不去打个招呼?”彪子用胳膊肘捅了捅我,脸上挂着他那标志性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坏笑。
我心中一动。
苏可霓在梦里那句“你相信……这个世界,不止我们看到的这个样子吗?”如同魔咒般在我脑海中回响。她清澈的眼眸,似乎总能看透我内心深处的不安。
“你……你先看着,我过去一下。”我深吸一口气,将那本几乎没看懂几页的《时间简史》放回书架,努力让自己的脚步显得不那么僵硬,朝着苏可霓的方向走去。
杨昭远在我身后吹了声口哨,又压低声音嘀咕了一句:“受不了了,英雄救美……哦不,是学渣请教女神的戏码要上演了?”
我懒得理他。
苏可霓似乎察觉到了我的靠近,她缓缓抬起头,阳光透过窗户,在她浓密而纤长的睫毛上投下一片细碎的阴影。
看到是我,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讶异,随即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平静与淡然。
“慕清风?”她轻轻开口,声音如同清晨林间沾着露珠的叶片,清新而微凉。
“呃……苏可霓,”我有些紧张地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一些,“好巧,你也在这里看书。”
“嗯。”她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我刚才随意放在桌上的、从书架上取下的另一本关于宇宙学的入门读物上,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你也对这些感兴趣?”
“也?”我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话里的这个字眼,“难道你也……”
苏可霓没有首接回答,只是将手中的英文原版书翻过一页,轻声说道:“宇宙很有意思,遍布的都是可能。”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瞬间抚平了我心中的几分焦躁。
“是啊,”我深有同感地叹了口气,“太奇妙了,也太……复杂了。
就比如这些书,”我指了指桌上那本几乎快要让我放弃抵抗的宇宙学科普读物,“里面的每一个字我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就完全不知道它们在说什么了。”我试图用一种轻松的语气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沉重与迷茫。
苏可霓合上手中的书,看着我,眼神清澈而专注:“有时候,理解一个东西,并不一定需要完全弄懂它的每一个细节。感觉,或许更重要。”
“感觉?”我有些不解。
“嗯,”她点了点头,“就像听一首歌,你不一定需要了解乐理,分析它的和弦走向、配器编排,但你依然能感受到它所传递的情绪,被它所打动。探索未知,或许也是一样。那些复杂的理论和公式,可能只是某种‘语言’,用来描述某种我们暂时还无法首接感知的‘感觉’。”
她的话,像一道微光,照亮了我心中某个模糊的角落。钟浩轩的笔记本,那张星空图片,那个神秘的符号……
它们或许并不是想告诉我某个具体的科学答案,而是想传递某种……感觉?一种关于存在、关于时空、关于“无穷远点”的感觉?
“苏可霓,”我看着她,鬼使神差地问出了那个在梦里她曾问过我的问题,“你相信……这个世界,不止我们看到的这个样子吗?”
问出这句话后,我有些后悔,担心自己的问题太过突兀和……神经质。
然而,苏可霓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惊讶或不解。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神如同深夜里最明亮的星辰,闪烁着智慧与通透的光芒。
过了许久,她才轻轻开口,声音如同叹息般缥缈:“我相信。”
她顿了顿,目光飘向窗外那片被阳光照得有些刺眼的操场,“就像,有些人只能看到操场的喧嚣,有些人却能听到风吹过草叶的声音。有些人满足于既定的规则,有些人却总想去探寻规则之外的可能。”
她的话,意有所指,又似乎什么都没说。
我心中却因为她这番话而掀起了惊涛骇浪。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关于我,关于田小宇?
“那……如果,”我艰难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如果发现,自己所处的现实,可能……可能并不是唯一的,甚至……可能只是一个……一个梦,该怎么办?”
苏可霓没有首接回答我的问题。她只是伸出手,指了指我面前那本关于宇宙学的书,轻声说道:“如果梦境足够真实,能让你感受到心跳,体验到喜怒哀乐,那它和所谓的‘现实’,又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呢?或许,重要的不是去分辨它的真伪,而是……你选择相信什么,以及,你选择如何活在其中。”
她的手指纤细而白皙,指尖轻轻点在书页上那个彩色的星云图案上。
那一刻,我仿佛又回到了梦境中那个被夕阳染色的教室,感受到了手背上那短暂而微凉的触碰。
“谢谢。”
“没事。”
我并没有从那些天书般的理论中找到任何关于M理论或十一维时空的具体线索。但苏可霓那番话,却在我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
或许,解开钟浩轩失踪之谜的关键,并不在于完全理解那些高深的物理学理论,而在于……理解他的内心,理解他为什么要留下那些符号和信息,以及他想通过这些,向我们传递一种怎样的“感觉”。
傍晚,我和杨昭远再次回到了废弃仓库。彪子那家伙,一下午的“苦读”(主要是看漫画和打瞌睡)显然把他憋坏了,一进仓库就猴急地扑向那套破鼓,叮叮当当地敲打起来,试图发泄过剩的精力。
我则拿出钟浩轩的笔记本和那张星空图片,再次仔细地研究起来。
那个神秘的几何符号,依旧像一个沉默的谜语,没有任何头绪。它不像任何己知的星座,也不像任何常见的科学或宗教符号。
“踹皮,你说……了这家伙,会不会是……加入什么秘密组织了?”杨昭远一边敲着鼓,一边异想天开地猜测,“就像电影里演的那种,什么光明会啊,共济会啊,专门研究宇宙奥秘,拯救世界什么的……”
“你个彪子,科幻电影看多了吧?”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但不得不承认,这个想法,虽然荒诞,却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钟浩轩对未知事物的好奇心,确实远超常人。
我将注意力重新放回笔记本上。在那些关于高维时空的笔记旁边,我发现了一些被钟浩轩用不同颜色的笔圈起来的词语,比如“频率”、“共振”、“干涉”、“纠缠”……
这些词语,似乎都与某种“连接”或“感应”有关。
难道……钟浩轩是想通过某种特殊的“频率”或“共振”,与我们建立联系?
或者,他想告诉我们,他正处于某种与我们这个时空“纠缠”的状态?
这个念头,让我心中一动。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或许可以尝试……用他最熟悉的方式,来呼唤他?
音乐。
“彪子,”我猛地站起身,看着杨昭远,“我们……排练吧!”
“排练?”杨昭远被我这突如其来的提议弄得一愣,手里敲击鼓面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他疑惑地看着我,“踹皮,你没搞错吧?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排练?了都还没找到呢!”
“我知道。”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像天方夜谭,“但你看看了的笔记,‘频率’、‘共振’、‘纠缠’……这些词,你不觉得,都和某种‘连接’有关吗?”
我指着笔记本上那些被钟浩轩圈起来的词语:“如果……如果了真的去了某个我们无法理解的地方,或者正处于某种特殊的状态,那我们用常规的方法,可能根本找不到他,也联系不上他。”
“所以呢?”杨昭远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他挠了挠头,一脸的困惑。
“所以,我们或许可以试试……用他最熟悉,也是我们之间最有共鸣的方式,去‘呼唤’他。”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音乐。”
“音乐?”杨昭远眼睛瞪得更大了,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踹皮,不是我说你,你这想法,比了笔记本里那些什么M理论还玄乎!用音乐找人?你当这是在拍电影啊?我们唱首歌,了就能‘咻’的一下从天而降?”
“我不知道。”我摇了摇头,没有理会他的嘲讽,“但我总觉得,音乐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它能传递情感,能跨越时空,甚至……能引起某些我们无法解释的‘共振’。了那么喜欢音乐,我们因为音乐而聚在一起,这或许……是我们之间最强的‘连接’。”
杨昭远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了,他看着我,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他了解我,知道我不是那种会无的放矢的人。而且,钟浩轩的失踪,对他来说,同样是一块压在心头的巨石。
只要有一丝希望,哪怕再渺茫,再荒诞,他也愿意去尝试。
“那……唱啥?”过了许久,杨昭远才有些干涩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期待。
我毫不犹豫地开口:“《夏日单行道》。”
这是我们乐队的第一首歌,是杨昭远写下的青春,是我们三个一起打磨出的旋律,也是我们在校庆舞台上,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并肩作战的见证。
这首歌,承载了我们太多的回忆与情感。如果有什么歌能代表我们三个之间的羁绊,那一定是它。
“好!”杨昭远猛地一拍大腿,眼神中重新燃起了几分彪劲儿,“就唱《夏日单行道》!他娘的,就算找不到那小子,也要让他知道,我们还在等他!”
仓库里,简陋的乐器依旧沉默地立在那里。钟浩轩的吉他孤零零地靠在墙角,琴弦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苏可霓的小电子琴还放在原来的位置,只是琴键也有些黯淡。
唯一能发出完整声音的,似乎只有我面前这套饱经沧桑的架子鼓。
“彪子,你来弹琴,或者……你负责唱,用尽你所有的力气。”我对杨昭远说道。
“没问题!”杨昭远走到苏可霓那台小电子琴前,深吸一口气,笨拙却又异常认真地按下了几个和弦。
琴声有些干涩,但在这一刻,却显得无比郑重。
我调整了一下鼓凳的高度,握紧了手中的鼓槌。
那股熟悉的、属于慕清风的肌肉记忆再次涌上心头,但这一次,驱动我敲击的,不仅仅是身体的本能,更是一种强烈的、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渴望。
渴望与钟浩轩再次连接。
没有华丽的灯光,没有热情的观众,只有我和杨昭远,以及这个见证了我们所有欢笑与泪水的废弃仓库。
杨昭远清了清嗓子,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带着哽咽与沙哑的嗓音,唱出了第一个字:
“知了声——将那夏天……拉得很长……”
杨昭远的声音,不再是平日里的咋咋呼呼,而是充满了压抑的思念与呼唤。
他弹奏的每一个音符,都像是从他心底最深处挤出来的一般。
“粉笔灰……在光束里……轻轻地扬……”
我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钟浩轩平日里弹吉他的样子,他微微低着头,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灵巧地跳跃,嘴角总是带着那抹洞悉一切的淡然微笑。
鼓点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激昂,像是在模仿着钟浩轩吉他那清澈而富有节奏的扫弦。
我们没有刻意去追求技巧的完美,也没有去计较音准的瑕疵。
我们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所有的情感,所有的思念,所有的不甘与渴望,都倾注在这首歌里。
“那棵老槐树 还记得吗 我们偷偷刻下的符号……”
“一格格的日记 锁着 年少的 无人知晓……”
仓库里的空气,仿佛都因为我们这近乎嘶吼的歌声而微微震动起来。
那些在光柱中飞舞的尘埃,似乎也变成了有生命的精灵,在我们身边盘旋、共舞。
歌曲进入副歌,我和杨昭远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如同两股汹涌的激流,碰撞、融合,爆发出惊人的能量。
“是耳廓边朦胧的蝉鸣 还那么吵!”
“却有某阵微风 某句歌谣 在耳边萦绕 经年未消!”
“是交换日记时心跳 没来由地狂飙!”
“所有热烈与不安 在那一瞬间——”
“尽情——奔跑——!!”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我和杨昭远都己是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仓库里,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我们粗重的喘息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
我们互相看着对方,眼神中充满了疲惫,也充满一丝渺茫的期待。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一分钟。
两分钟。
五分钟。
仓库里,依旧没有任何异常。
没有神秘的光影,没有奇异的声音,更没有钟浩轩的身影。
杨昭远眼中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了下去。他颓然地松开按在琴键上的手指,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抱着头,肩膀微微抽动着。
“受不了了……”他带着哭腔的声音从指缝间传来,“踹皮……没用……啥都没用……了,他不会回来了……”
我的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巨大的失落与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我淹没。
难道……真的只是我们异想天开吗?
就在我准备开口安慰杨昭远的时候——
“嗡——”
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颤音,毫无预兆地,从仓库的某个角落里,轻轻地响了起来。
我和杨昭远同时一愣,猛地抬起头,循声望去。
声音,是从墙角那把属于钟浩轩的、蒙尘的旧吉他上传来的!
那根最细的E弦,此刻,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幅度,微微震颤着,发出一阵若有若无的、如同叹息般的轻吟。
仓库里没有风。
我们也没有碰它。
那琴弦……它自己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