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浩往手心啐了口唾沫,抡起消防斧劈向门环。冰坨子“咔嚓”裂开道缝,崩飞的冰碴子钻进他衣领,顺着脊梁骨往下滑。执法队长踩着碎冰过来,金貔貅手串缠在指节上转圈,缺角的貔貅头刮得棉线手套起毛边。
“老钱,这破酒店值当你拼命?”队长掏出扁酒壶灌了一口,喉结上下滚了三回才咽下去,“化工厂出这个数。”他伸出五根手指,小拇指缺了半截指甲,断口处结着黑痂。
钱浩的斧刃卡在冰缝里:“五万块买人命?”他盯着那截断指甲,想起当铺账本里夹着的指甲片,李颖说过那上头验出血型是O型血。门环突然崩飞,砸碎了走廊的消防栓玻璃,冰水滋了他一裤裆。
执法队长抬脚碾碎冰渣,靴底沾着黄褐色的猪饲料渣,踩在波斯地毯上咯吱咯吱响。钱浩掰开水表箱,冰碴子划破虎口,血珠子滴在冻住的水表指针上:“去年腊月你爹住院,李颖垫的医药费还记得吗?”
“甭跟老子扯这些!”队长突然扯开领扣,脖颈露出化工厂的铜制通行证,挂绳是用红头绳编的,和产妇当年扎头发的绳子一个样,“把铁盒交出来,今晚还能给李颖收尸。”
钱浩握斧柄的手青筋暴起,指甲缝里嵌着的玉米碴扎进木头里。吊灯灯泡“啪”地爆了,铝箔片在黑暗里反光,像李颖钢笔尖划过纸面的银痕,那天她算账时说:“老钱,数要对不上,命就搭进去了。”
“七号停尸柜存着好东西吧?”队长用对讲机敲打手心,塑料壳裂了条缝,露出里面缠着胶布的天线。钱浩劈开第三层冰壳,冰水溅湿的粮票粘在斧面上,风一吹哗啦响,像老太太抖搂晒被子的声音。
他突然抄起消防栓扳手砸向队长膝盖,那声惨叫和十年前猪圈的配种猪一模一样。墙板裂缝里掉出捆粮票,每张右上角的针眼排成北斗七星——李颖缝扣子就爱这个针脚,她说七颗星能指明方向。
冷冻柜炸开的瞬间,钱浩扑倒在地,冻肉块擦着耳朵飞过,在墙上砸出个油印子,形状像白老西家腌酸菜的缸。他摸到手术剪的瞬间,指尖被锈刃刺出口子,血珠滚在“张”字刻痕上——。
“当年张大夫接生用过这把剪子,”钱浩举起剪刀,刃口映出队长变形的脸,那脸上有道疤跟着嘴角抽动,“现在你们拿它剪脐带还是剪人命?”他后槽牙咬得发酸,产妇临终那句“让孩子上学"在耳膜上敲鼓,敲得太阳穴突突的跳。
卡车尾气喷在雪堆上,蓝烟混着煤灰迷人眼,钱浩连打三个喷嚏,震得怀里的粮票捆散了绳。他抓着粮票翻窗时,裤裆撕开道口子,冷风灌得大腿根发麻,像被白老西家的狗舔过似的。司机弹烟灰的手缺根无名指,和当铺老板剁掉的那根一样齐整——去年腊八他们用同一把铡刀切的冻豆腐。
“李颖说铁盒不能见光。”司机掀起帆布,铁链缠着的麻袋渗出黑水,滴在雪地上冒出螃蟹吐泡似的白沫。钱浩突然把粮票捆塞进排气管,发动机闷哼两声,喷出带着玉米碴的黑烟,呛得司机首揉眼睛。
他翻进煤堆时,铁盒贴肉的凉意钻进心窝。煤块硌着当年送产妇蹬三轮落下的腰伤,那天下大雪车链子断三回。酒店火光照亮半空飘的灰烬,钱浩突然希望那真是孩子算术本上的草稿纸,李颖总说错题改三遍就能会,可这世道的错题,怕是要用血来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