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空洞顶霉斑像发霉的馒头,钱浩的手电光惊飞蝙蝠群,驼背老头举的煤油灯罩上粘满飞蛾尸体,嗓子像破碎的风箱:“往右拐第三岔道,见着穿蓝布衫的,先看他左手食指。”
裤缝里别的生锈手术剪磨着腿,钱浩摸到皮包裂口,铁钩突然勾住包带,齿轮声和铁盒在雪夜响动。二十年过去,洞里霉味还混着当年的野葡萄酸味,只是藤蔓早枯成蝙蝠的裹尸布。
“钱总晚了三刻钟。”蓝布衫从水泥柱后转出来,左手戴着铜戒指,钱浩盯着戒指上的星标,正是粮票钢印缺的那颗。
三只手电光交叉射来,钱浩掀包盖的手顿了顿,84年的旧报纸垫底,“价格改革”的标题被虫蛀得千疮百孔。
“闺女下月出嫁。”蓝布衫突然开口,紫斑脸抽搐着,“化工厂的嫁妆单子……”他摘下面具,半张脸像被泼了硫酸。钱浩掀开报纸二层,金属冷光刺痛眼睛:“七吨二的白条,盖着赵主任的红戳。”
穿堂风吹灭了煤油灯,手术剪抵住蓝布衫脖子时,钱浩摸到他喉结下的硬疙瘩,跟前面老板假牙里的金属片一样硌手。
剪尖在紫斑上打转,钱浩想起父亲实验室的耗子,那些注射金属液的小东西临死前,也会这样浑身抽搐。
“等……等等!”蓝布衫哆嗦着摸出诊断书,汗渍把“胃癌晚期”泡糊了,“我就想给娃留床新被褥……”日期栏赫然印着“84.3.15”,钱浩太阳穴突突乱跳——这日子他在粮票上见过千百回。
批文突然被煤油灯燎着,火光照亮诊断书背面,仁和医院的死亡名单第七位,蓝布衫的名字墨迹未干。
“你早就是死人了。”钱浩甩开剪子。蓝布衫腕上七个针眼排成北斗,第七个还渗着血珠,跟铁山咳的血沫一样发黑。
柴油机轰鸣声震落洞顶灰尘,钱浩抓起燃烧的批文当火把,蓝布衫突然扑向皮包,烧焦的报纸灰里露出半张粮票,钢印正是北斗缺的那颗星。
“娃在厂宿舍……”蓝布衫咳出的血带金属渣,“救……”黑烟吞了后话。钱浩摸到包里的钥匙,齿痕跟粮票钢印对上了。
应急灯全灭,钱浩摸着墙根挪动,指尖触到墙缝里的病历本,封皮印着李颖的会计证号,内页血字“诊断书是假的”,字迹和渡口血书一样潦草。
钥匙插进锈锁眼,头顶喇叭炸响:“烧炉子喽!”钱浩踹开铁门,热浪卷着骨灰扑脸。焚化口卡着的铁盒烧得通红,“84”刻痕化成一摊铁水。
蓝布衫的惨叫从背后传来,钱浩想起十六岁那晚,父亲抱着烧变形的饭盒冲进家门:“三百斤毒料漏进厂区,明天要出大事……”母亲把最后半斤粮票塞进他裤腰,送他上的夜班车。
“你闺女十六?”钱浩突然吼道。
铁链声停了:“虚岁十七……”
钥匙按进铁盒,广播开始倒数:“五、西、三……”蝙蝠撞向通风口,翅风卷起的灰打着旋,像极了当年毒烟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