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远在深夜的书房里发现那本日记时,窗外的雨正敲打着玻璃。
他的肝脏移植手术己经过去两个月,但身体里属于沈夏的那部分仍然在隐隐作痛,仿佛在提醒他——他的生命,如今有一部分是她的。
日记本藏在轮椅坐垫下的暗格里,黑色皮革封面己经有些磨损。程远的手指在翻开第一页时就开始发抖。
**「2018年9月12日」**
**今天程远又给我换了新的药。他说这能让我"情绪稳定"。**
**我偷偷把药片藏在舌头下面,等他离开后吐掉。但晚上的时候,他突然折返,捏着我的下巴检查。**
**他说:"夏夏,别骗我。"**
**可明明先骗人的是他。他说会永远爱我,却把我关在这座金色的笼子里。**
程远的呼吸变得粗重。纸页上的字迹有些晕开,像是被泪水打湿过。他继续往后翻,每一页都像刀子,一刀一刀剜着他的心脏。
**「2019年4月5日」**
**爸的忌日。程远不准我去墓地。**
**他说外面风大,对我身体不好。可我知道,他是怕我逃跑,怕我在爸的墓前哭诉。**
**我跪在客厅里,看着爸的遗像,眼泪止不住地流。程远拍下视频,发给了妈妈。**
**妈妈回信息:"夏夏,别闹了,程远对你够好了。"**
**那一刻我才明白,我己经没有家了。**
程远的视线模糊了。他想起那天沈夏跪在地上的样子,瘦弱的肩膀颤抖着,像只被折断翅膀的鸟。而他冷眼旁观,甚至用手机记录她的崩溃。
他猛地合上日记,胸口剧烈起伏。手术刀口隐隐作痛,可比起心里的疼,那根本不算什么。
但最终,他还是颤抖着翻开了最后一页——
**「2023年5月20日」**
**明天要做配型检查了。医生说,如果匹配成功,我的肝脏可以救程远。**
**我知道他恨我,恨我背叛他,恨我让他变成现在这样。可我不想他死在仇恨里。**
**如果他死了,那些痛苦、那些折磨、那些无法挽回的错误,就永远没有解开的一天。**
**我要他活着,好好地活着——不是带着我的肝脏记住仇恨,而是带着它,希望他会原谅我。**
**我愿意用我的命,换他的新生。**
程远跪倒在地,日记本从手中滑落。
他想起手术前的那天晚上,沈夏安静地坐在窗边,月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他问她为什么愿意救他,她只是轻轻地说:"因为死亡太简单了,活着才难。"
当时他不明白。
现在他终于懂了。
沈夏不是要报复他,不是要让他余生都活在愧疚里——她是希望他活下去,真正地活下去,而不是被困在仇恨的牢笼里,像过去的五年一样,把自己和爱的人都折磨得遍体鳞伤。
日记本"啪"地合上。
程远踉跄着站起来,手术伤口撕裂般的疼痛让他弯下腰。他跌跌撞撞地冲向卫生间,对着马桶剧烈地干呕,却只吐出几口带血的胆汁。
镜中的男人脸色惨白,眼下挂着青黑的阴影。程远突然不认识这张脸了——这个偏执、残忍、以爱为名行恶之实的怪物是谁?
他想起五年前,当他发现沈夏和李安出轨时,沈夏惊恐的表情。他记得自己是如何动用关系,让李安"意外"坠楼;记得如何伪造精神诊断,让沈夏被所有人当成疯子;记得岳父葬礼那天,他是怎样微笑着阻止沈夏见父亲最后一面......
一滴冷汗滑过程远的太阳穴。
他曾经以为自己在惩罚一个背叛者,现在才明白,他早己成了自己最憎恨的那种人——一个彻头彻尾的恶魔。
而最讽刺的是,这个被他折磨得生不如死的女人,竟愿意割舍自己的肝脏来救他。
"程远?"
轻柔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沈夏扶着门框站在那里,术后单薄的身体像是随时会被风吹倒。她的目光落在翻开的日记本上,微微一怔,随即缓缓走进来。
程远抬头看她,泪水模糊了视线。他想说话,可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
沈夏在他面前蹲下,伸手擦去他脸上的泪。她的手指冰凉,却让他感到久违的温暖。
"都看到了?"她轻声问。
程远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像个溺水的人抓住最后的浮木。
"为什么......"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为什么还要救我?"
沈夏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清澈得像多年前那个大学校园里对他微笑的女孩。
"因为我相信,那个我深爱过的程远,还在你心里。"她轻声说,"只是被仇恨关得太久了。"
窗外,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一缕月光透过云层,照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程远低下头,额头抵着她的手背,泪水打湿了她的指尖。
"我好累......"他哽咽着,像个迷路太久终于找到归途的孩子,"5年了,我真的好累啊......"
沈夏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两个都是满身伤痕的人紧紧抱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