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裹挟着咸腥气,吹散了船帆上的晨雾。
冯子安站在船头,左臂的青铜鳞片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三个月前,他在朱鸢国的铜牢里醒来,记忆仍残破不堪,只记得自己曾有一个名字,一个与“冯”有关的身份。而现在,这艘商船正载着他漂向更遥远的南方——一个连海图上都未曾标注的地方。
**占城。**
船老大是个满脸风霜的闽南人,说话时总喜欢拍着腰间那柄镶嵌珊瑚的短刀。他告诉冯子安,占城的海岸线上立着三百座黑塔,塔里燃着永不熄灭的火,当地人称之为“千烟之邦”。
“听说百年前,有群中原人逃难到那儿。”船老大眯着眼,指了指西南方向,“带去了铸铜的手艺,如今占城的铜器,连大明的工匠都自叹不如。”
冯子安的左臂微微震颤,仿佛感应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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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黑塔下的铜匠**
占城的海岸比想象中更荒凉。
没有繁华的港口,只有连绵的黑色玄武岩,以及矗立其上的瘦高塔楼。那些塔形似烟囱,顶端飘着淡青色的烟,空气中弥漫着金属熔炼的气味。
冯子安跟着商队进城,发现这里的街道竟是用铜渣铺就的,赤脚的孩童奔跑其上,脚底被烫出厚厚的茧。街边的匠铺里,工匠们正用失传己久的“冷锻法”敲击铜坯——那手法,赫然是墨家机关术的变种!
一个老匠人注意到他的目光,用生硬的汉话问:“你也懂‘鬼工’?”
冯子安抬起左臂,鳞片“咔嗒”轻响。老匠人的瞳孔骤然收缩,突然跪倒在地,额头紧贴铜渣路面:“‘吞砂者’……您终于回来了。”
原来,三百年前显庆大狱时,一群墨家匠人携“天工图谱”南逃至此。他们用机关术帮占城王对抗暹罗入侵,获封“千烟匠族”,世代以铸铜为业。而冯子安左臂的机关兽“吞砂者”,正是当年大匠首的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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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最后的千烟塔**
老匠人带他来到城郊的峡谷。谷底矗立着一座半塌的黑塔,塔身缠满青铜锁链,锁链上悬挂着数百个铜铃。
“这是最后一座‘真塔’。”老人指着塔基上的铭文,“您当年亲手铸的。”
冯子安抚过斑驳的铜刻,那些文字在触碰下竟泛起蓝光:
> **显庆西年 墨家冯氏携阴砂南渡**
> **铸铁为塔 镇蛟龙之怨**
> **后世子孙 永不得归**
塔内传来齿轮转动的闷响。冯子安推开锈蚀的铜门,看见中央矗立着一具青铜棺——与他在中原见过的一模一样。棺盖半开,里面堆满了铜钱,每枚钱孔都穿着半截桃木牌,牌上依稀可见“冯子安”三字。
“每代匠首临终前,都会往棺中放一枚钱。”老人递给他一块木牌,“他们说,等钱堆满时,‘那个人’就能想起回家的路。”
冯子安握紧木牌。左臂突然解体成无数铜链,刺入棺底。整个黑塔开始震颤,塔顶喷出积蓄三百年的青烟,在空中凝成二十八宿的星图——正是穿山甲胸口铜钉的排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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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无归的宿命**
当夜,占城王亲自来到匠坊。
这位裹着铜箔衣的君主,带来一箱南海明珠:“请先生为寡人铸‘不沉战船’。”他指着北方,眼里闪着野心的光,“助我攻打升龙府(今河内)。”
冯子安看着自己映在铜镜里的脸——这张与青铜棺内干尸一模一样的脸——突然笑了。他举起左臂,鳞片次第亮起:“我要先铸一座塔。”
三个月后,占城海岸新立起第三百零一座黑塔。塔成那日,所有匠人听见塔内传来编钟般的清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