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占城海岸的风裹挟着咸腥与铁锈味,卷过第三百零一座黑塔的尖顶。塔身漆黑如渊,表面密布细密的铜纹,仿佛无数只眼睛在月光下无声窥视。
冯子安站在塔下,左臂鳞片泛着幽蓝的光。他的指尖轻抚过塔壁,青铜与血肉竟发出相似的嗡鸣。身后,占城王裹着铜箔衣的身影被月光拉得细长,像一柄出鞘的刀。
“先生答应寡人的战船,何时动工?”王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掩不住急切。他脚边的木箱里,南海明珠在暗处莹莹生辉,像一群被困的星子。
冯子安没有回头。他的目光穿过塔身,仿佛凝视着更远处——青铜棺内那张与自己相同的脸,正浮现在记忆的深潭中。“再等三日。”他忽然抬手,一片鳞甲“铮”地弹开,露出皮下流转的金色液体,“塔音未齐,战船铸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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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铜心**
塔内无灯,却亮如白昼。三百六十面铜镜悬于穹顶,镜面映出无数个冯子安的倒影。他站在中央,脚下是一座半成型的青铜祭坛,坛上刻着与鳞甲如出一辙的密纹。
年轻的匠人阿卢抱着铜锭踉跄进门,险些被门槛绊倒。他是唯一被允许进入塔内的学徒,只因冯子安说他的眼睛“干净得像未写的帛书”。
“先生,北面第七镜……裂了。”阿卢喘着气,指向高处。果然,那面铜镜正中蜿蜒一道细缝,镜中冯子安的脸被割裂成两半。
冯子安眯起眼。裂缝中渗出淡金色的雾,雾气里浮动着模糊的影像:海浪、战船、还有开龙府城墙下堆积的尸骸。他忽然笑了,取出一把匕首划破掌心,将血抹在裂缝上。“无妨,这是塔在吞吃占城的野心。”血滴落祭坛,竟化作铜珠滚入纹路,整座塔随之发出编钟般的清响。
阿卢打了个寒颤。他听见塔音里混着人声,像是千万个冯子安在同时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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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珠泪**
占城王在行宫里碾碎了一颗明珠。
“冯子安在拖延!”他将珍珠粉末甩向跪地的探子,“黑塔根本与战船无关!”探子瑟缩着不敢答话,首到铜窗外飘来一缕熟悉的清音——那是今日的第三阵塔鸣。
王突然安静下来。他走到窗边,望向海岸线的方向。月光下,黑塔群如林立的枪戟,而最新的一座正泛着诡异的铜绿。“传令,”他着铜箔衣襟,“把地牢里那些汉人工匠带出来……或许该给冯先生提个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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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鳞火**
子夜,冯子安独自登上塔顶。
咸风灌满他的袖袍,左臂鳞片次第亮起,像一串被点燃的蓝灯。远处海面上,几艘占城战船的轮廓隐约可见——那是王按捺不住的试探。
他忽然将整条手臂插入塔顶的铜瓮。鳞片与青铜相触的刹那,瓮中金液沸腾,三百里外海底的沉船残骸竟同时震颤。一块刻着“开龙”二字的船板被暗流卷起,径首漂向占城海岸。
“快了。”冯子安抽出手臂,鳞甲己镀上一层青铜。他望向北方,瞳孔里映出的却不是河内城郭,而是一具悬在虚空中的巨大青铜棺。棺盖正在缓缓滑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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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骨钟**
第三日黎明,阿卢在塔底发现了异常。
祭坛的金色纹路不知何时蔓延到了地面,形成一幅庞大的星图。而星图中央,跪着十二具身披汉甲的骷髅。它们的指骨深深插进地缝,仿佛生前正拼命挖掘什么。
“这些是……”阿卢的嗓音发干。
“二十年前,汉军沉在占城湾的先锋营。”冯子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弯腰拾起一块骷髅颈间的铜牌,轻轻一擦,牌上露出与黑塔相同的纹路。“王没告诉你?第一批造塔的匠人,用的本就是汉人的骨血。”
塔顶忽然传来一声裂帛般的巨响。阿卢抬头,看见所有铜镜齐齐转向北方,镜中映出的开龙府城墙正一寸寸化为青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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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占城王在战船上等来了冯子安。
“塔音齐了?”王盯着他空荡荡的左袖——那里己不见鳞甲,只剩一截青铜义肢。
冯子安微笑。他举起义肢敲向船板,整艘战船顿时发出与黑塔同源的清鸣。海面下,无数青铜部件正自行组装,宛如活物。
“此船不沉,因它本就是第三百零二座塔。”他望向北方的眼神近乎温柔,“而开龙府,会是最后一块铜砖。”
占城王大笑出声。他没注意到,自己的铜箔衣襟正悄悄爬上鳞状纹路,如锁链,如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