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舌舔舐着潮湿的柴薪,
映亮他眼底深埋的惊涛。
那年绑匪的刀尖…”
话语被窗外的惊雷劈碎,
却在她心上凿开一道裂隙。
破败的护林站内,火堆终于艰难地燃烧起来。潮湿的枯枝在火焰的舔舐下发出痛苦的“噼啪”爆响,升腾起大股呛人的浓烟,顽强地对抗着屋内刺骨的湿冷。橙红的火光在斑驳爬满霉斑和蛛网的墙壁上跳跃,将人影扭曲拉长,如同幢幢鬼影。
老周和小张背对着火堆,用力拧着湿透的外套,试图汲取那一点微薄的热量,嘴里低声咒骂着这鬼天气。他们刻意远离了角落里那两团沉默而凝重的空气,仿佛那里存在着无形的结界。
苏晚蜷缩在离火堆最远的墙角,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石壁,湿透的冲锋衣紧贴在身上,寒意如同跗骨之蛆,一丝丝钻进骨髓。她双臂紧紧环抱着自己,下巴抵在膝盖上,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目光低垂,死死盯着眼前跳跃不定的火苗,仿佛要将那摇曳的光影钉穿。
然而,那火苗在她眼中却是模糊的、扭曲的。视野被一层厚重的水汽阻隔,耳边是屋外暴雨倾盆的轰鸣,如同千军万马在奔腾践踏,但更响的,却是她自己胸腔里那颗疯狂擂动的心脏。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那个刚刚被粗暴撕开的、名为“青岚小筑”的伤口,鲜血淋漓。
五年前那个风雨夜的每一个细节,都在这相似的暴雨轰鸣中,被无限放大、清晰回放:他滚烫绝望的拥抱,他嘶哑破碎的誓言,他眼底深不见底的恐惧…还有那冰冷的铁锈味?那是…什么?一个被忽略的细节,此刻如同毒蛇的信子,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疯狂搅动。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自身旁响起,带着压抑的痛苦。
苏晚猛地从混乱的思绪中惊醒,下意识地侧过头。
沈斯珩就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隔着一堆朽烂的木材。他同样浑身湿透,昂贵的冲锋衣失去了挺括的线条,狼狈地贴在他身上,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轮廓。他微微弓着背,一只手肘撑在屈起的膝盖上,手掌紧紧捂着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试图压下那阵撕心裂肺的呛咳。火光跳跃着,映亮他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也照亮了他眉宇间深锁的、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以及一种…近乎破碎的脆弱。
那脆弱感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当咳嗽声稍歇,他放下手,缓缓抬起头时,脸上己恢复了惯常的冷硬沉凝。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在跳跃火光的映照下,如同蕴藏着惊涛骇浪的寒潭,沉沉地、带着一种苏晚从未见过的复杂重量,穿透昏暗的空间,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目光,不再有庆功宴上的审视或冰冷,也没有了刚才呼唤她时的紧张。那是一种深重的、带着血色的疲惫,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缘的孤绝,还有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沉痛决绝。
苏晚的心跳骤然失序。她下意识地想移开视线,想筑起防线,可那目光像带着实质的锁链,将她牢牢钉在原地。她在他眼底看到了自己小小的、苍白的倒影,看到了那无法掩饰的惊惶和痛苦。
时间在两人无声的对视中缓慢流淌,只有屋外的暴雨在疯狂咆哮,火堆在痛苦呻吟。
突然,沈斯珩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动了一下。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仿佛在艰难地吞咽着什么极其苦涩的东西。他放在膝盖上的那只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尖深深掐进了掌心。
他开口了。
声音异常低哑,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份量,穿透雨幕的喧嚣,清晰地砸在苏晚的耳膜上:
“那年…我父亲…” 他顿了顿,仿佛光是提起这个名字,就耗尽了巨大的力气,声音更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刻骨的寒意,“…不是意外。”
轰——!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窗外漆黑的雨幕,瞬间将沈斯珩脸上那深重的痛楚和彻骨的恨意照得无所遁形!紧接着,震耳欲聋的惊雷在头顶炸开,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屋顶!
苏晚浑身剧震,瞳孔骤然收缩!沈父…意外车祸身亡…那是沈家权力更迭风暴的开始,也是她噩梦的开端!不是意外?!
沈斯珩没有理会那惊天动地的雷声。他的目光依旧死死锁着苏晚,仿佛她是这片绝望泥沼中唯一的浮木。雷声的余威还在空气中震荡,他却像是被那“意外”二字彻底点燃了深埋的火山,压抑了太久的熔岩终于找到了喷发的裂口。
“是谋杀!” 他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能冻结空气的、淬毒的寒意,每一个音节都像是浸满了血,“家族内部的…毒蛇。” 他微微眯起眼,眼底翻涌着刻骨的恨意和冰冷的杀机,那眼神让苏晚瞬间联想到了锁定猎物的猛兽,背脊窜起一股寒意。
“他们…要的不仅是权柄。” 他微微前倾了身体,火光在他深邃的眼窝里投下跳动的阴影,那阴影深处,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和一种令人心悸的疯狂,“他们要斩草除根!要沈家…彻底改姓!”
苏晚的呼吸彻底停滞了。她像是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大脑一片空白。沈家的内斗…竟然血腥至此?!不是为了钱权,而是…灭门?!
沈斯珩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仿佛被那翻涌的黑暗记忆压得喘不过气。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带着霉味的空气灌入肺腑,似乎让他找回了一丝理智。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嘶哑,却带上了一种沉重的、几乎要将人压垮的疲惫和…一种苏晚从未在他身上感受过的,近乎脆弱的恐惧。
“我查到线索…触到了他们的逆鳞…” 他放在膝盖上的那只手,无意识地、神经质地反复握紧又松开,骨节发出细微的“咔吧”声,“他们…对我下手了。”
他的目光,缓缓地、极其沉重地,再次聚焦在苏晚的脸上。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锐利或冰冷,而是一种深沉的、带着巨大痛楚和后怕的凝视,仿佛在确认她是否完好无损地坐在这里。
“一次…是刹车失灵。” 他声音平板,像是在叙述别人的事情,但苏晚却敏锐地捕捉到他喉结的剧烈滚动,“在盘山公路…差点冲下悬崖。”
苏晚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地捂住了嘴!盘山公路…悬崖…
“还有一次…” 沈斯珩的声音更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几乎无法承受的沉重,“是在…青岚屿。”
青岚屿!这三个字像冰锥,狠狠刺进苏晚的心脏!她猛地抬起头,撞进沈斯珩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火光在他眼中疯狂跳跃,映照出那深埋的、几乎将他吞噬的恐惧。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声音干涩而艰难,带着一种迟来了五年的、近乎窒息的沉重:
“他们…找到了那里。”
找到了哪里…找到了…青岚小筑?!
苏晚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五年前那个风雨夜的画面再次汹涌袭来——他绝望的拥抱,他恐惧的眼神,他一遍遍让她“保护好自己”、“离他远一点”的嘶吼…还有…那冰冷的铁锈味?!
“就在…我们离开的前两天…” 沈斯珩的声音艰涩无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抠出来,带着血淋淋的痛楚,“他们的人…摸进了村子…就在…老屋后面的林子里…”
他的目光死死锁着苏晚的眼睛,那眼神里有后怕,有庆幸,还有一种…几乎要将苏晚灵魂都洞穿的、沉痛到极致的愧疚。
“晚晚…” 他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喊出了这个尘封了五年的名字。声音低哑破碎,带着一种苏晚从未听过的、近乎哀求的沉重,“如果不是…如果不是我警觉…提前让老赵带人守在外面…截住了他们…”
他猛地停顿下来,仿佛后面的话太过沉重,无法出口。但那未尽的言语,那眼中汹涌的后怕和痛苦,己经像一把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了苏晚的心上!
如果不是他警觉…如果不是他截住了…
那后果…
苏晚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瞬间冻结了她的西肢百骸!她无法想象!在那个与世隔绝的小渔村,在那个风雨飘摇的老屋…如果那些“毒蛇”的人摸进来…目标是她?还是他?或者…是当时沉浸在爱恋中、毫无防备的他们两个?!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浑身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那迟来的、深入骨髓的后怕!
沈斯珩看着她瞬间惨白如纸的脸和眼中巨大的惊骇,那深重的痛楚和愧疚几乎要将他压垮。他放在膝盖上的手紧握成拳,指节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微微颤抖着。
“他们…是亡命徒。” 他艰难地继续,声音低得几乎要被雨声淹没,却字字如刀,刻在苏晚心上,“没有底线…没有顾忌…什么都做得出来…尤其是…用来威胁我的人…”
用来威胁他的人…
苏晚猛地一颤!五年前分手后,那些关于沈斯珩与林薇联姻的新闻,林薇那若有似无、带着怜悯和胜利者姿态的“关心”…难道…难道那也是一种…保护?一种对“毒蛇”的误导?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脑海!荒谬!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的逻辑!
“我不能…” 沈斯珩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嘶哑和痛苦,他猛地抬起头,火光映亮他眼底翻涌的血丝和一种近乎崩溃的决绝,“我不能拿你去赌!一丝一毫的风险都不能!”
他的目光像烧红的烙铁,死死烙在苏晚惊魂未定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
“只有把你彻底推开!推得远远的!让你恨我!让他们所有人都以为…你对我沈斯珩而言…无足轻重!只有这样…你才是安全的!”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一种耗尽全力的疲惫和深不见底的痛楚。吼完,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猛地低下头,双手深深插进湿漉漉的头发里,宽阔的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耸动着,发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沉重喘息。
破败的护林站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屋外的暴雨还在疯狂地冲刷着山林,发出永无止境的轰鸣。火堆不甘地燃烧着,发出噼啪的声响,浓烟盘旋上升。老周和小张背对着角落,身体僵硬,连拧衣服的动作都彻底停住了,仿佛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苏晚呆呆地坐在冰冷的墙角,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石像。沈斯珩那嘶哑的、带着血泪的剖白,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钉,狠狠凿进她的耳膜,钉进她的大脑,留下滚烫而混乱的烙印。
恨他?推开她?是为了…保护她?
这个念头本身就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她五年积压的恨意和委屈筑起的冰山,露出底下深不可测的、汹涌的寒流。太荒谬了!太难以置信了!她宁愿相信他是因为林薇,因为家族利益,因为任何世俗的理由抛弃她!而不是…这种带着血腥味的、近乎自我毁灭的“保护”!
她看着他深埋着头、肩膀耸动的背影。那个在商场上翻云覆雨、冷酷无情的沈斯珩,此刻蜷缩在火光与阴影的交界处,像一个被巨大痛苦压垮的孩子。他刚才嘶吼时眼底的血丝,那深不见底的痛楚和疲惫…不像是伪装。
可是…
苏晚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像一只被关进陌生牢笼的野兽。巨大的震惊过后,是铺天盖地的混乱和一种冰冷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她这五年算什么?那些蚀骨的恨意和委屈,那些午夜梦回的心如刀绞,那些在“林薇”阴影下的自卑和愤怒…岂不是都成了一个巨大的、残忍的笑话?她的痛苦,竟是他处心积虑制造的“安全距离”?
她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指尖深深掐进手臂的皮肉里,试图用疼痛来确认这不是一场荒诞的噩梦。冰凉的湿衣贴在皮肤上,寒意却远不及心底那股升起的、混杂着后怕和巨大不安的冷意。
“亡命徒”…“没有底线”…“什么都做得出来”…
这几个词,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的心脏,带来一阵阵窒息般的痉挛。五年前青岚屿的那个风雨夜,他眼底深不见底的恐惧…原来如此!那不仅仅是对风暴的恐惧,更是对潜伏在暗处、随时可能扑上来撕碎他们幸福的毒蛇的恐惧!那冰冷的铁锈味…难道是…血?!
巨大的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吞没。她无法想象,如果当时没有他的警觉,没有老赵带人截住…在那个与世隔绝的地方,等待着他们的会是什么?是冰冷的刀锋?还是更可怕的结局?
苏晚的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比刚才因为寒冷而颤抖得更厉害。牙齿咯咯作响,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恐惧。一种迟来了五年、却更加清晰、更加冰冷的恐惧。
她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那个蜷缩的背影。火光在他身上跳跃,勾勒出他紧绷的脊背线条和深陷在掌心的侧脸轮廓。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她心中翻江倒海——震惊、后怕、一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心疼…但更多的,是巨大的困惑和一种摇摇欲坠的、冰冷的怀疑。
真的…只是这样吗?
为了保护她,所以用最残忍的方式推开她?让她承受五年的痛苦煎熬?
“沈斯珩…” 她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像是砂纸摩擦着喉咙,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和浓浓的、挥之不去的疑虑,“你…让我怎么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