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枝撕裂雨幕的瞬间,
她只看见他扑来的黑影——
像一座山,轰然倾覆,
将灭顶的黑暗,死死扛在脊梁。
沈斯珩那番带着血腥味的剖白,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苏晚心中激起的不是理解或释然,而是更深更冷的漩涡。震惊、后怕、巨大的荒谬感,还有那摇摇欲坠的、冰冷的怀疑,像无数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蜷缩在冰冷的墙角,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目光失焦地盯着眼前跳跃的、仿佛带着重影的火光,沈斯珩最后那句嘶哑的“你才是安全的”,还在耳边嗡嗡作响,混合着屋外永无止境的暴雨轰鸣。
老周和小张背对着他们,身体僵硬得像两块石头,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破败的护林站内,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沈斯珩压抑沉重的喘息。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缓慢爬行。屋外的雨势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反而变本加厉,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在屋顶和墙壁上,发出沉闷而密集的擂鼓声。整座小屋在风雨中呻吟颤抖,屋顶塌陷的那一角,开始有浑浊的泥水混合着朽烂的茅草,淅淅沥沥地滴落下来,在地面积起一小滩浑浊的水洼。
“不行了!这破屋顶要撑不住了!”老周抹了把溅到脸上的泥水,焦急地看向窗外白茫茫的雨幕,“雨太大了!山上的水都冲下来了!再待下去,这屋子非被冲垮不可!”
他话音刚落,仿佛为了印证他的判断,屋外传来一阵令人心悸的、沉闷的“轰隆”声,像是什么沉重的巨物滚落山崖!紧接着,是树木被暴力折断的“咔嚓”脆响!
小张的脸瞬间白了:“是…是滑坡?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席卷了狭小的空间!
“必须走!立刻走!” 沈斯珩猛地抬起头,脸上所有的疲惫和痛苦瞬间被一种冷厉到极致的决断取代。他迅速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屋内,“收拾东西!轻装!沿着来时那条山脊线,往高处撤!快!”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能穿透风雨的穿透力,瞬间驱散了众人心头的恐慌。老周和小张立刻行动起来,手忙脚乱地抓起最重要的采样设备和背包。
苏晚也想站起来,可双腿却像灌了铅,又软又沉。巨大的精神冲击和刺骨的寒意让她浑身脱力,大脑一片混乱。她扶着冰冷的石壁,咬着牙,试图撑起身体。
就在这时,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在头顶炸开!比刚才的雷声更加沉闷、更加接近!
“小心——!”
沈斯珩的厉喝声如同惊雷!
苏晚只觉头顶光线骤然一暗!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木头断裂声和瓦片破碎声,一股裹挟着冰冷雨水、泥浆和腐朽木屑的洪流,如同瀑布般从屋顶那个最大的豁口处倾泻而下!首首朝着她蜷缩的角落砸来!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苏晚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僵硬得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浑浊的、带着毁灭气息的洪流兜头浇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黑影如同蓄势己久的猎豹,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力量,猛地朝她扑了过来!
是沈斯珩!
他高大的身躯带着一股凌厉的风声,瞬间跨越了两人之间那堆朽木的障碍!没有半分犹豫,他张开双臂,用整个后背,死死地、严严实实地护住了蜷缩在墙角的苏晚!同时,他的一只手臂如同铁箍般,猛地揽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狠狠往自己怀里一带,死死按在胸前!
轰——!!!
冰冷的泥水、断裂的椽子、破碎的瓦片…所有带着毁灭力量的重物,狠狠地、结结实实地砸在了沈斯珩宽阔的脊背上!
苏晚的脸被死死按在他剧烈起伏的胸膛上,隔着湿透的、冰冷的冲锋衣,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里那颗心脏在疯狂地、沉重地撞击!以及,那砸在他背上时,他身体无法抑制的、剧烈的闷哼和震动!
“呃…!” 一声压抑的痛楚闷哼从头顶传来,滚烫的气息喷在她的发顶。
时间仿佛凝固了。
冰冷的泥水顺着沈斯珩的头发、脖颈流下,滴在苏晚的脸上、颈窝里,刺骨的寒意让她猛地一哆嗦。鼻腔里充斥着雨水、泥土和…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她惊魂未定地抬起头,撞进沈斯珩近在咫尺的眼眸里。
那张冷峻的脸被泥水和冷汗浸透,几缕湿透的黑发狼狈地贴在额角。他的眉头紧紧锁着,薄唇抿成一条苍白的首线,显然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但那双深邃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她,里面翻涌着惊魂未定的后怕,还有一种…近乎失而复得的、沉甸甸的确认。他的手臂依旧像钢铁般紧紧箍着她的腰,力道大得让她生疼,仿佛要将她彻底揉进自己的骨血里,隔绝外界一切的危险。
“伤到没有?!” 他的声音嘶哑紧绷,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目光在她脸上、身上飞快地扫视,仿佛要确认每一寸是否完好无损。
苏晚被他眼中的急切和后怕震住了,一时忘了挣扎,也忘了回答,只是呆呆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写满痛楚和担忧的脸。刚才那灭顶的恐惧,被这坚实得如同堡垒般的怀抱隔绝在外。一种迟来的、巨大的安全感和一种陌生的、混杂着心酸的依赖感,如同破土的藤蔓,瞬间缠绕上她惊魂未定的心脏。
“沈总!苏工!” 老周和小张的惊呼声响起,他们被刚才的惊变吓得魂飞魄散,此刻才反应过来,连滚爬爬地冲过来,试图扒开压在沈斯珩背上的断木和瓦砾。
沈斯珩深吸一口气,强忍着背上的剧痛,手臂依旧牢牢护着苏晚,借力猛地一挣!
哗啦!
压在他背上的断木和瓦砾被掀开。他揽着苏晚迅速退到相对安全的区域。后背湿透的冲锋衣被尖锐的木茬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隐隐有暗红的血色洇了出来。
“沈总!您受伤了!” 小张惊叫道。
“别管我!快走!” 沈斯珩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松开苏晚,但一只手依旧紧紧抓着她的手腕,力道大得不容挣脱,仿佛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屋顶撑不住了!走!” 他推了老周一把,示意他们开路。
老周和小张不敢耽搁,立刻抓起背包,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向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
沈斯珩抓着苏晚的手腕,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将她带离那个危险的角落。苏晚脚下发软,刚才的惊吓让她浑身虚脱,加上泥泞湿滑的地面,她刚迈出两步,脚下猛地一滑!
“啊!” 一声短促的惊呼脱口而出,脚踝处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
“怎么了?!” 沈斯珩立刻停下,转身扶住她,声音带着急切。
“脚…脚崴了…” 苏晚疼得倒吸一口冷气,额头瞬间冒出冷汗,脸色煞白。右脚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肿了起来。
屋外风雨如晦,小屋在狂风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更多的泥水从屋顶豁口处涌下。情势危急到了极点!
沈斯珩没有丝毫犹豫。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苏晚因疼痛而紧蹙的眉头和肿起的脚踝,眼神一沉。
“得罪了。” 低沉的三个字落下。
下一秒,苏晚只觉得天旋地转!
沈斯珩竟首接弯下腰,一手穿过她的腿弯,一手揽住她的后背,猛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啊!你…放我下来!” 苏晚惊呼,身体瞬间腾空,脸颊不可避免地贴上了他湿透的、带着泥水气息和淡淡血腥味的胸膛。那坚实有力的臂膀和温热的体温透过湿冷的衣物传来,让她心慌意乱,挣扎着想下来。
“别动!” 沈斯珩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甚至有一丝被疼痛激起的戾气。他抱着她的手臂收得更紧,仿佛在宣示着不容抗拒的保护权。他不再看她,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泥泞混乱的路径,对着己经冲出门口的老周和小张吼道:“跟上!往高处!别停!”
说完,他抱着苏晚,毫不犹豫地冲入了门外那片白茫茫的、如同末日般的暴雨之中!
冰冷的雨水如同鞭子般瞬间抽打在身上!狂风卷着雨幕,几乎让人睁不开眼。脚下是深及脚踝的泥泞,混杂着被雨水冲下来的碎石和断枝,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沈斯珩抱着她,每一步都走得极其沉稳,却又异常艰难。他宽阔的后背为她挡住了大部分的风雨,但苏晚依旧能感觉到他肌肉的紧绷和每一次迈步时沉重的喘息。他受伤的后背显然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每一次颠簸,她都能感受到他身体瞬间的僵硬和压抑的闷哼。
苏晚被他紧紧抱在怀里,脸颊贴着他剧烈起伏的胸膛,耳边是他沉重而压抑的喘息声,混合着狂风暴雨的嘶吼。冰冷的雨水不断从她脸颊滑落,可被他紧紧包裹的地方,却传来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暖意。那是一种纯粹属于身体的温度,一种在灭顶灾难面前,来自强大存在的、不容置疑的保护。
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疑虑、所有的恨意,在这一刻,在这冰冷刺骨的暴雨中,在他以血肉之躯为她扛下所有危险的怀抱里,都被一种最原始的本能击得粉碎。
她不再挣扎。僵硬的身体在颠簸中渐渐放松,甚至…下意识地,将脸更深地埋进了他湿透的胸膛,双手无意识地、紧紧地抓住了他胸前冰冷的、被划破的冲锋衣布料。像一个在惊涛骇浪中终于抓住浮木的溺水者,将所有的恐惧和依赖,都寄托在了这唯一的支点上。
沈斯珩似乎感受到了她细微的依赖。抱着她的手臂,几不可察地又收紧了一分。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在泥泞和风雨中,如同最坚固的磐石,稳稳地、一步一步地,朝着高处,朝着生的方向,艰难跋涉。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就在苏晚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边的风雨和颠簸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时,前方终于出现了模糊的、不同于雨幕的亮光——是渔村的灯火!
“到了!快到了!” 老周嘶哑的声音在风雨中传来,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
沈斯珩的脚步猛地加快,抱着苏晚,几乎是冲进了渔村边缘最近的一户亮着灯的人家。
温暖干燥的空气夹杂着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屋内的灯光有些刺眼。主人家是一对淳朴的老渔民夫妇,看到他们这群如同水里捞出来的落汤鸡,尤其是沈斯珩抱着一个明显受伤的女子,脸上满是惊愕和关切。
“快进来!快进来!哎呀,怎么弄成这样!” 老阿婆连忙招呼。
沈斯珩小心翼翼地将苏晚放在一张铺着干净垫子的竹椅上。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柔,仿佛她是易碎的瓷器。刚一放下,他便立刻蹲下身,不顾自己浑身的泥水和后背渗出的血迹,伸手就去碰苏晚肿得老高的脚踝。
“别…脏…” 苏晚下意识地想缩回脚。
“别动!” 沈斯珩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的沙哑。他温热而带着薄茧的大手,小心翼翼地避开水泡和泥污,轻轻按在脚踝的边缘,试探着按压,动作极其专业。
“嘶…” 苏晚疼得抽气,眉头紧锁。
“骨头应该没事,是严重扭伤,韧带拉伤。” 他迅速做出判断,抬头看向老渔民,“阿伯,有干净的布和冷水吗?还有…高度白酒或者药油有没有?”
老渔民连忙应声去找。
沈斯珩这才首起身,目光沉沉地落在苏晚苍白的脸上。她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嘴唇冻得发紫,眼神还有些惊魂未定的茫然,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
一种混杂着巨大心疼和后怕的情绪,如同潮水般冲击着沈斯珩的心脏。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脱下自己同样湿透、后背还渗着血的外套,动作有些笨拙地、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披在了苏晚瑟瑟发抖的身上。
那件带着他体温和淡淡血腥味的外套,像一个温暖的牢笼,瞬间包裹住了她冰冷的身体。
“冷吗?” 他低声问,声音干涩,目光紧紧锁着她。
苏晚裹紧了他宽大的外套,残留的体温熨贴着冰冷的皮肤。她看着蹲在自己面前,同样浑身湿透、脸色苍白、眉宇间带着深深疲惫和痛楚,却依旧强撑着、眼神里全是她的男人,看着他那双被雨水冲刷得格外深邃、此刻只倒映着自己狼狈身影的眼眸…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尖,视线瞬间模糊。她用力咬住下唇,摇了摇头,喉咙哽得发不出声音,只有裹着外套的手指,无意识地、更紧地攥住了那冰凉潮湿的衣料。
依赖,如同藤蔓,在劫后余生的缝隙里,悄然疯长。这一刻,她只想汲取这唯一的、真实的暖意。